第26章 祝家庄三虎赴武举 胖书生赶考卖书帖
离离暑云散，袅袅凉风起。
时值处暑，这日清晨，一辆白篷马车出了阳谷县，西门庆要赴东平府赶考了。
马蹄哒哒，秦明坐于车前，一身皂衣，一支长鞭，驾着马车驶上官道。马车之后，系着西门庆坐骑绝影和秦明马匹。
乡试武举，按规定需自带马匹兵器。
车厢之内，潘金莲半偎在西门庆怀中，打开后箱告诉他书籍、衣帽、银两等等放在何处，西门庆心道，好个贴心的小媳妇。
后箱中，百物俱备，一侧还放着一幅青铜龙首面具，正是西门庆在汴京金明池畔所买。
西门庆道：“此次赶考，为何要带此面具？”
潘金莲娇笑道：“龙为百兽之王，奴家先祝官人这番赶考化蛟为龙。”
西门庆一笑，伸手捏捏她俏脸，笑道：“娘子有心了！”
蓦地，车外一阵大哗，一阵乱马蹄声自城中奔出。
西门庆挑起车帘观瞧，只见四匹高头大马纵马出城，马速丝毫不减，小商小贩和入城百姓纷纷惊叫躲避。
西门庆心道：“何人如此张狂？”
潘金莲望向车外，掩嘴一笑道：“原来是大官人的情敌！”
西门庆愕然，潘金莲笑道：“这四人我却认得，前几日去县衙取保结文书时鲜衣怒马，好大的阵势。为首一人唤作栾廷玉，听说是祝家庄的兵马教头，后面三骑正是祝家庄三位公子，唤作祝龙、祝虎和祝彪，都是栾教头的弟子。听闻祝家三兄弟武艺超群，俱领了保结文书，这次也要取考取乡试武举。”
西门庆问道：“娘子为何说是我的情敌？”
潘金莲努嘴一笑，指了指最后一骑，道：“祝家三公子祝彪，本来就是一丈青扈三娘的未婚夫，嘻嘻，你却偷藏了人家未婚妻的肚兜，你说是不是情敌？”
西门庆大笑，隔窗看向车外四人，但见四人人如虎、马如龙，尤其祝彪生得肩宽背阔，昂藏七尺，果然仪表不凡。遂调笑潘金莲道：“怎的，小娘子见祝彪雄壮，又动了春心不成？”
潘金莲脸色一红，啐一口道：“大官人此去东平府应试，奴家自当安分守己，日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在家中焚香祷告，唯愿大官人心想事成，中第还乡。”
西门庆心中大为感动。
秦明驾车本领高超，也不见手臂用劲，只是手腕微颤，鞭梢就轻巧地打在马臀上一路前行，车行得又快又稳。
不消半个时辰，车至十里长亭。
长亭外自有车轿夫招揽活计，西门庆下得车来，对车上笑道：“送夫千里，终须一别”，招手唤过长亭边几个轿夫。
潘金莲听到一个“夫”字，心头大喜，乖巧上轿回城而去。
秦明在长亭外给马儿饮了些水，两人正待上车，忽闻长亭中有人惊呼：“这还真是苏轼真迹！”
西门庆循声望去，只见亭中数名头顶方巾的秀才正在展开一幅书帖啧啧称奇。
众人对比半晌，叹道：“此字笔锋内敛气韵不凡，与苏轼碑帖分毫不差，印章也别无二致，定是真迹无疑。”
祝家庄三兄弟也在其中，总教头栾廷玉接过书帖细细欣赏，几乎舍不得放下。他虽一身武艺，但自小也是饱读诗书之人，苏轼书帖自是如雷贯耳。
宋时苏、黄、米、蔡四人书法几被神化，天下读书人谁不叹服。⑴
一名身材肥大的秀才拱手道：“实不相瞒，小可此次赶考盘缠不足，只得变卖此书帖，还望莫笑。”
栾廷玉捧着书帖如捧珍宝一般，头也不抬问道：“此等苏轼真迹，可遇不可求，你待售卖多少银两？”
胖书生道：“三百两银子，缺一文也不卖。”
众人点点头，蔡京的真迹少说也值四五百两银子，胖书生要价还算实诚。
西门庆好奇心起，步入长亭，拿起字来细细观瞧，但见书法行笔力道丰沛，笔画瘦硬端庄，落款也毫无问题，遂问道：“这位秀才，此字何处得之？”
胖书生摆摆手，似有难言之隐，道：“不提也罢，羞煞长辈。”
众人也不再问，不过三百两银子不是小数。
“秀才，我买了”，一人掏出三锭金子塞给胖书生，每锭金子十两，足以顶得三百两纹银。
西门庆循声望去，却见此人正是祝家庄三公子祝彪。他接过书帖来也不多言，小心收起便走。
众人一阵唏嘘，都道祝家庄果真财大气粗。
一阵烟尘，栾廷玉带着祝家三虎打马沿官道而去。
胖书生收起银子，向诸位拱拱手，于长亭外租下一辆马车，优哉游哉而去。
西门庆也自上车赶路。
两日后行至汶上县城，投了当地最大一家客栈，要了一处上房歇息。
秦明刚打来洗脚水，却听隔壁上房内人声嘈杂，传来阵阵赞叹。又传来一个声音似曾相识，道：“哎，小可此次赶考盘缠不足，只得变卖祖藏书帖，还望莫笑。”
西门庆一时好奇，靸鞋而至，但见邻房七八人正举着一幅书帖赞叹连连，一人坐在一旁太师椅上唉声叹气，又是前日长亭所见的胖书生。
众人把一幅书帖翻来覆去细细品鉴。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脸都要贴到书帖上，颤巍巍道：“此帖横画倾斜不平，竖画虬曲不正，却搭配绝妙，宛如行云流水，再看这一撇，更是有飞流直下三千尺之妙，不消说，不消说，这定是黄庭坚真迹无疑。”
众人又是一片赞叹，都道：“王县尊这般说，定是真迹无疑。”
西门庆一愣，众人称老者王县尊，那就是说此人少说也是个进士出身，鉴赏书画本领自然不凡，难道此处真是黄庭坚真迹出现？
西门庆也抵近桌案细看书帖，果然字体刚柔并济，一笔一画均是爽劲郁拔，神闲而意浓，的确是难得一见的书法绝品。
不过，西门庆不只看字，他还看人。
只见胖书生唉声叹气，面色大有不忍割爱之心，不过，眼底似有狡黠之光一闪而逝。
西门庆心底已然有了答案，不过他看透不说透，溜溜达达回房去了。
回房正泡脚，却听邻房传来一个声音：“五百两银子，老夫买了！”
只听胖书生道：“只要金子，不要银子。”，老者爽快答应下来。
西门庆莞尔一笑上榻安歇，心道管他字画是真是假，不干己事，高高挂起就是。
六七日后，西门庆到达东平府。
府城繁华，自非阳谷等小县可比。
算算时日，还有半月才到乡试日子，他不缺金银，于城中寻至一处连排雅致院落，租下其中一间小院，安心备考。附近院中也常常传来读书声，想来也是乡试考生。
《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周易》……这些书籍上一世西门庆早已读得滚瓜烂熟，这一世读来，却也感叹虽近千年，却还是治世做人经典，温故而知新，又有一番所得。
这日傍晚，他闲来无事，与秦明出门闲走。
偌大的东平府中，此时几近往来无白丁，头戴方巾，手执折扇的秀才比比皆是。
转至一处集市，街道两侧竟摆满了字画古玩，此处正是一处文市。
西门庆且走且看，古玩多劣，字画也多是些风花雪月、无病呻吟之词，哪能入得他的法眼。
远远地，却见一窝人扎堆，内有诵读道：“以魏武之暴戾强伉，其蓄无君之心久矣。乃至没身不敢废汉而自立，岂其志不欲哉？犹畏名义而自抑也……”
西门庆大奇：“嗯，这都多少年了，还有人如此损我威名？”遂上前观看。
只见一名老儒正捧着一幅大字摇头晃脑诵读，读罢问道：“秀才，这幅书帖，你何处所得？”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哎，小可此次赶考盘缠不足，只得变卖祖藏而来，还望莫笑。”
西门庆循声望去，果不其然，还是那名胖书生正在卖字，再瞄一眼书帖落款，不禁哑然失笑，落款处龙飞凤舞，正是“蔡京”。
老儒捧着字手都在颤抖，问道：“多少银子？”
胖书生面露痛苦之色，皱眉道：“七十两金，不还价。”
老儒点点头，唤过身后一名小厮交代几句，小厮飞跑而去。
西门庆心中哑然失笑，心道这秀才不知是何方神圣，苏轼、黄庭坚、蔡京等人的大家书帖似乎取之不尽一般。
蓦地，西门庆看着这胖书生，好奇心大起，心下也不禁佩服起他敛财的手段来。
殊不知，被这秀才连累，西门庆也即将迎来一劫。
有何劫难？且看下回分解。
这正是：
一帖一帖又一帖，卖得金银书法绝。
何方神圣功力深？连累曹郎共渡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