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我被驱逐了!
汉历春节过后没几天就是立春。开春也意味着丝绸之路重新畅通,我可以准备出发去中原了。鸠摩罗炎为我联系了一支可靠的商队,法会过后三日便出发。他还送了我不少东西,我自然是感激的。只是这几天面对兄弟俩时我总是心里堵得慌。
罗什倒还好,他总是淡淡的。只是偶尔会发现,他看着我时会流露出哀伤的神情。小弗则是动不动就挂眼泪,用带着哭腔的声音求我留下。搞得我也像生离死别似的,再三强调我一定会回来,一定会回来......
可我万万没想到,还没等我主动离开,就被莫名其妙驱逐出了龟兹城。这事发生在法会前一天,我生日的那天。
当天下午有个王新寺的小沙弥来找我,说受罗什所托给我送样东西。我打开礼盒,惊喜地看见一条长菱形红黄蓝交错的丝巾。来不及细想这份心意,只顾呆呆看着我的生日礼物。
这是艾德莱斯绸,就是扎染绸,是21世纪新疆女人最常穿的衣料。和田产的艾德莱斯绸最为有名,与玉石,地毯一起号称和田三宝。现代和田还有用原始的木质土机和高过五米的大纺机制作艾德莱斯绸的作坊。这条丝巾不止是一份生日礼物,更是非常重要的文物,可以证明丝绸技术已在公元四世纪传播到了西域。
丝巾底下还有个信封,我打开来,里面是张法会的邀请函和一封信,想不到他居然这么郑重其事。信上内容是法会那天他想制造神迹,届时会放出猛兽,希望我以法螺助他。
难怪将我从监狱救出的那晚,他讲话吞吞吐吐。以他的性子,做这种事情肯定万般不愿。可他年纪太小,想要服众并不容易,借助我的能力可以帮他迅速建立权威。他的犹豫,估计是担心我不答应。虽然李所长和季教授再三告诫我不得介入古人生活,可罗什不一样。与他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他在我心中已不仅仅是高高在上不可企及的偶像。只要他开口,我都会竭尽所能去帮助他。
我将信封揣入袖袋,喜滋滋地抚摸着丝巾。小弗推门而入,好奇地问:“谁送的?”
我戴上丝巾,满意地看了看:“自己买的。”
站起来,将背包背上往外走。他急忙跟上:“你要去哪里?”
“明天就是法会了,我去看看你哥哥准备得怎么样。”其实是想找个机会对他说声谢谢。
听到身后小弗在嘟哝:“切,他准备得怎样,用得着你去看?”
我不睬他,自顾自走着,他果真跟了上来。我偷笑。这小屁孩越来越像狗皮膏药,走哪儿都甩不掉。
没想到,就在去往王新寺的半路上出事了!几名士兵将我当街拦住,一名头目模样的人上下打量我:“你是艾晴?”
我疑惑地点头,那人挥了挥手,两名士兵上前,一左一右将我架住。
站在我身边的小弗急忙去拉扯架住我的士兵,厉声大喝:“住手!你们放肆,她是国师府的人,你们想掉脑袋么?”
那头目不敢对小弗无礼,躬身行礼:“请小公子别再为难小的。我们也只是奉令,将一名叫做艾晴的女子驱逐出城,永不许再入龟兹。”
小弗奇怪:“奉令?奉谁的令?为什么要驱逐她?”
那头目只说是军令,把拦在我面前的小弗拖开。小弗拼命挣扎,奈何人小力薄,挣脱不了。我被扯着往后退,急忙对小弗喊:“快去找你哥哥!”
我虽被拉着,手脚还是自由的。麻醉枪就在我袖袋中,完全可以反抗。但这是在龟兹城中,明天还有一场对罗什来说至关重要的法会。现在什么状况还没搞清楚,我不能随意行动,而况这些士兵并不想伤害我。所以我任由士兵们将我拖出城门,丢弃在城外的砂砾滩上。
士兵们走后,我爬起拍去身上的尘土。朝城门方向刚迈了一步,城门“吱呀”一声重重关上。我算是明白了,我现在名列“龟兹不欢迎人士”,只怕各处城门都会给我闭门羹吃。不知这次得罪了何方神圣,在我将要离开龟兹前给我来这么一出。好在只是驱逐,没想要我性命,我的背包也随身带着,没啥损失。
看了看西斜的落日,先找个落脚的地方过了今晚再说。无论如何,明早一定要想办法去罗什的法会,他还等着我帮忙呢。
日暮时分在城西郊外找到一个小破庙,在附近小河里灌满水壶,又从农户家顺手偷了点晒在院中的黍米。这小庙虽有些破败,好歹有瓦有墙有门有窗,遮风蔽雨总没问题。破庙外有不少干草藤蔓,被我捡来当了柴火。垒好灶头,把露营用的饭盒放上,烧起了粟米粥。
夜幕完全降临,我将伪装成油灯的太阳能手电筒搁在残破的佛像手臂上,轻哼着《亲亲我的宝贝》,一边忙碌地在干草上铺睡袋。看着自己整出来的小窝,好歹像个样子了,对付一宿总没问题。
庙门口突然传来脚步声,我警觉地手握麻醉枪转身。是罗什,正站在门口喘着气看我。我惊喜万分,如见到亲人般冲上前抱住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我又猛地放开。不出所料,他又脸红了,垂着头不敢看我,脸上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
我清了清嗓子,嗯哼一声:“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他依旧低着头,颈项上一片可疑的红色埋入衣领:“我打听出你是从西门被驱逐出城,便在这一带寻找。这破庙里光亮异常,寻常烛火哪有这般明亮。不是你又是谁?”
我不由感动。这少年,总能撩起我心底最深处的那片温暖。吸了吸鼻子,突然想到了:“哎呀,这么晚了,城门已经关了,你还怎么回去啊?”
他温润地笑了笑,脸上红潮未退:“没关系,找到你我才能放心。”
这才注意到他半边身子沾满了残雪和泥垢,我“呀”了一声:“你的衣服!这是怎么了?”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微皱了皱眉:“夜黑不注意,跌了一跤。”
他的僧袍都湿了,我急忙拉他在火堆旁坐下:“来,快烤烤。天冷,别冻出病来。”
他撩起僧袍放在火边烤,我歉疚地说:“你平常爱干净,如今为了找我,弄得一身脏……”
因为身份高贵,耆婆与他的吃穿用度比一般僧人考究许多,更是养出了罗什洁癖的习惯。只要衣服脏了一点他就要换下,家里还有佣人专为母子俩浆洗衣物。
他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原本微皱起的眉头完全放开,心情舒畅:“我不打紧。倒是你,孤身女子在城外,语言又不太通,万一有个好歹,我会歉疚一辈子的。”
我指着火堆上的粟米粥和草堆上的睡袋:“不用担心,我可是受过专业的野外训练。你看,这儿不是被我整得挺像样的?”
他看了看四周,由衷赞叹:“艾晴,你总是这么乐观,好像什么事都无法压倒你。你教我《论语》里,孔子称赞颜回:陋巷箪食不改其乐。我看你也是一样。”
我耸了耸肩:“无法改变环境,也只能改变自己的态度了。何必自怨自艾把自己整得那么不舒服呢?只是我始终没想明白,为什么龟兹王要赶我走?”
我一直在琢磨,驱逐我的是官兵,那必定是官府中人下的命令。我在龟兹没得罪过任何有权位的人,甚至认识的人都很少,到底是谁宁愿得罪国师府也要驱逐我?我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白纯,他似乎不太待见我,可也从来没跟我起过什么冲突啊。
没想到他一脸歉疚,目光躲闪:“不是王舅做的,是我连累了你……”
“你?”我严肃地看向他,“罗什,我们之间不该有什么秘密。”
他脸色沉郁,闷闷地说出:“我师尊有位挚友特意从车师国赶来参加明日的法会。他今早到达寺里,师尊带母亲和我去见他。大师见到我后,说我气度不凡,是佛门百年难得一现的奇才。”
我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那不是很好么?”
“可他还说……”他停顿下来,盯着火堆,眼神有些涣散,面色愈发暗沉。
“他到底说什么啦?”
他低下优雅的颈项,声音细若蚊蚁,脸又奇怪地红了,眼里却有隐隐的恐惧:“他说……他说……若我至三十五岁而不破戒,当于中原汉地大兴佛法,度无数人,与以坐禅第一,大化众生闻名的天竺名僧优波掘多无异。”
我眼睛蓦地睁大,身体一震:“破戒?”
他极为难地点了点头,手抓僧袍的一角,指节泛白,头更低,语更轻:“他是如此说的……若持戒不全,则无能为也,此生只可做个才明俊义的法师而已。”
我呆呆地看向他,不知该说什么。这段关于破戒的预言在他的传记里记载过,早已暗示了他未来一生的动荡与坎坷。
见我脸色不好,他急忙辩解:“这只是毫无根据的臆测,我怎可能做出这等被佛门不齿的事情?”他重重摇头,又加强语气,仿佛是在跟自己一再确定,“这绝无可能,绝无可能!”
心被一只无形的手抓牢,隐隐作痛。我看向他,幽幽问出:“这预言,与我被驱逐,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