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的第二名弟子
晨光射穿薄雾,缕缕阳光照亮了西域特色的平顶屋。我伸个懒腰,深吸一口清新又有些冷冽的空气。我的面前放着几根柳树枝,一碗粗盐,还有一杯水。从这些柳树枝里挑选了一根,郑重其事地点头:“好,就是你了!”
皱着眉头将柳树枝的一头放进口中嚼,嚼软了,拿出来蘸上粗盐,再以视死如归的精神放入口中刷牙。粗盐入口,实在不好受,刷了一会儿赶紧漱口。基地那帮人实在太较真了,就不能给我准备支牙刷么?不能露馅,可以整一个像柳枝的牙刷嘛。
小弗跑入院中,欢快地大叫:“艾晴,快点,刷个牙也这么磨蹭!”
我瞪他一眼,你这小鬼哪里知道软毛的牙刷和气味清爽的牙膏是什么滋味。将柳枝和粗盐放好,我将他拉到一边,瞅瞅四周无人,低声问:“拿来了么?”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包孩子的襁褓布:“喏,就是这个。”
我欣喜地接过,怕他随便拿个什么糊弄我,再次确认:“这真的是你哥哥小时候用过的襁褓?”
“骗你干嘛,奶妈翻了好久才找到呢。”他对我翻了翻大白眼,向我伸手,“你答应我的呢?”
我从背包里翻出一只伪装成毛笔的铅笔和一本素描本递给他。他刚要接,我又缩回手:“你答应过我的,就你一个人用,绝不许给别人。”
小屁孩不由分说从我手中抢过,喜滋滋地收入怀里,唇红齿白的脸蛋可爱极了:“就我一个人用都不够,哪舍得给别人。”
我从头上摘下一只簪子,簪子头部的玻璃珠子其实是个放大镜。用放大镜仔细查看襁褓布的纤维纹理,不住点头:“是上好的绸布,保存得挺不错,很有收藏价值。”
正研究着襁褓布的花纹样式,听到身旁一声叹气:“艾晴,跟那些老学究的汉师比起来,你不端架子不训人,我直接叫你名字也不介意,我还真挺喜欢你的。”
“哎哎,谁说我不介意啦。” 我将簪子插回头上发髻,板起脸训他,“怎么一口一个艾晴的叫,你得叫我老师!”
他嗤之以鼻:“哥哥不就是叫你艾晴么?”
“你哥哥不一样,他是我偶像。”
他眨巴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什么是偶像?”
我愣住,拼命想说辞:“就是......偶尔的......想象。”
幸好小弗是大大咧咧的性子,不像罗什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他没再纠结这个问题,老成地叹了口气:“你呀,什么都好,就一样不好。”
“哪里不好?”
他鄙视地睥睨:“你怎么就那么爱捡破烂呢?尤其是我哥哥丢的破烂。”
我将襁褓布珍而重之收进背包:“说了你也不懂。反正你记得,只要给我一件你哥哥用过的东西,我就换给你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纸笔。”
他朝天翻了翻白眼,嘟哝一句:“怪人。”忽然目光被我手腕上的时空表吸引,伸手便想抓,“你这大镯子长得真怪,好像有东西会动。”
我急忙拍开他的手,用袖口遮住表,以最严肃的口吻告诫他:“给你玩什么都可以,就是这个绝对、绝对、绝对不能碰,否则你会害死我的,明白么?”
他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有这么夸张嘛?”
我不回答,让他赶紧出发。他答应今天带我在龟兹王城内转一圈。
走上街后,我简直目不暇接。这个绿洲古国有三重城郭,城防甚严。位于中心的王宫恢弘壮丽,焕若神居。城里佛教气氛浓烈,到处可见大大小小的佛塔寺庙。
龟兹北依天山,在西域各国中算得上水资源丰富,农耕畜牧都很发达。天山山脉中有丰富的黄金铜铁铅锡,矿产供应全西域。加上地处丝绸之路的十字路口,商业兴盛也带来了手工业的繁荣。龟兹的富庶,在整个西域排第一。
每天连绵的丝绸驮马挤满官道,潮水般的各国商客云集市场。走在龟兹城里,简直就是古代人种博览会:月氏、乌孙、匈奴、高车、突厥、鲜卑、柔然、蒙古、波斯、大食、天竺,甚至希腊罗马等现代欧洲人种,当然还有为数不少的汉人。我盯着服饰肤色各异的行人使劲看,引得人家怪异万分,纷纷避让。唉,都怪那鬼虫洞有辐射,没带相机来,真是可惜了。
小弗双手交错在胸前,一脸鄙视:“喂,别那么没见过世面好不好,带你出来简直丢我的脸。”
我讪笑着正要走,又被街边一群舞蹈艺人吸引住。几个男人在跳胡腾舞,音乐声激扬振奋,热情奔放,几个男人口中欢呼着腾空踢腿,男子气概十足,看得我大声叫好。
小弗不屑地“切”一声:“乡下人进城,看个胡腾舞至于激动么?”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你知道什么,许多年后这舞蹈会绝迹。好多舞姿只在残留的壁画上才有,要完全复原很困难。” 现代新疆维吾尔族舞蹈里,男子的舞步很多就是从胡腾舞演化而来,没想到我能看到这么原汁原味的。好可惜啊,没有录像机。
他死活把我拽走:“又说些没人听得懂的话了。走啦,你喜欢看,以后我学会了跳给你看好了。”
这孩子虽然只有12岁,力气却是杠杠的。他生拉活拽,我则一步三回头。他拽了一会儿,索性松手,双手叉腰做凶狠状:“你再不走,我就不带你上城墙!”
这句话着实管用。今天考察的主要内容就是龟兹城墙,我只好乖乖跟着他走。走了几步我突然回头,警觉地四顾。
“喂,到底怎么啦?”
身后那些人看起来都是普通民众,没什么特别,可我总觉得似在被人偷窥。
“你有没有感觉到,好像有人在偷看我们。”这种怪怪的感觉从刚刚看胡腾舞时便有了。
小弗耸肩摇头:“我觉得是你一直在偷看别人吧。”
我讪笑几声,再看了看熙熙攘攘的人群,人们都在各干各的事,确实没啥特别之处。也许是我多虑了。龟兹城里虽有不少汉人,毕竟一个女子大大咧咧出来闲逛的还是不多,被人多看几眼也正常。
到了城墙边,我抬头仰望,啧啧赞叹。玄奘《大唐西域记》中说龟兹:“屈支国,东西千余里,南北六百余里,国大都城周十七八里。”龟兹城墙的高大坚固属西域之最,要是能留存到现代,该有多壮观。可惜,只有断断续续几截土墙遗存到了现代,依稀能看出鼎盛时期的辉煌。
如今我正站在这1650年前的古城墙边仰望,心情澎湃,难以言表。忙不迭想掏出工具,只见一队穿着官服的人牵着骆驼入城,骆驼上扎满了大大小小的包裹。
领头的一名官员向小弗行了个礼:“请问这位小公子,王新寺怎么走?”
小弗为他们指路,那官员客气地道谢,继续问道:“请问小公子,鸠摩罗什大法师是否正在王新寺修行?”
小弗愣了一下,连一旁只顾看城墙的我也愣住了,连忙支起耳朵听他们对答。
小弗点头说是,嗤鼻道:“可他不过十五岁,什么时候成大法师了?”
那官员一脸景仰,用恭敬的语气说:“小公子不知道,他在温宿国辩论,小小年纪便胜过了西域最有名的论师。如今他可是名扬西域,万人瞩目。”
我暗暗点头,的确是的。那场辩论在历史上被称为温宿论战,是鸠摩罗什少年成名的一个重要事件。史书上说,因为这场论战,罗什“声满葱左,誉宣海外”,“诸国皆聘以重器”。
小弗对自己的哥哥一样不服气:“切,有什么了不起?”转头对我喊,“走啦,带你上城墙。”
我赶紧跟上使臣的队伍:“走,去你哥哥寺里。”
城墙反正一直在那里,我离开龟兹前都可以找时间去考察。但凡是跟罗什有关的事件,只要我人在龟兹,希望都能亲眼见证。
小弗嘟哝:“去那里干嘛?”见我已走了一段距离,只得紧赶几步,悻悻地跟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