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河马女士莎莉
1.
今年二十七岁的莎莉一头浅棕色的卷发，在脑后盘了个利索的发髻。她的肤色很白，眼睛也是浅棕色，这让她看起来和蔼可亲。
十年前的莎莉还是个健康、漂亮的年轻女孩，只是她的学习成绩不好，所以并没有上大学，而是在高中毕业后进了TAFE，学习园艺和插花，开一间花店曾是莎莉的梦想。
她在TAFE学习期间，遇到了同样在那里上学的迈克。一头黑发的迈克有二分之一的希腊人血统，样貌出众，身材也很结实，他学习的是汽车修理专业。两人很快进入谈婚论嫁的地步，结婚那年，莎莉刚过二十岁的生日。
和所有相爱着的年轻夫妻一样，莎莉和迈克虽然并不富裕，但小两口一起努力地经营着属于自己的生活和幸福。
结婚不久，莎莉就怀孕了，信奉天主教的她中断了在TAFE的学业，欣然迎接孩子的到来。
然而，生活总是会在不经意间让人们经历磨难。莎莉虽然继承了家族偏胖的基因，却因为健身和还算健康的饮食习惯，身材丰盈却不肥硕。
可是，在怀孕中期开始，她的体重增长突然加快。原本五十几公斤的她，在怀孕到七个月的时候已经达到七十公斤。她还得了妊娠糖尿病，病情一点儿都不乐观。
怀孕的后期对于莎莉而言极为艰难，虽然她严格按照医生的指导进食和服药，但体重还是得不到控制。不但如此，她开始出现高血压的症状，怀孕的每一天都过得战战兢兢。
怀孕到八个半月，莎莉的体重增长到了八十五公斤。继续怀孕对她和胎儿都过于危险，无奈之下只好同意了医生的建议，剖腹产生下了儿子凯文。
之后的日子便没那么凶险了，凯文虽然早产，但身体健康，在医院暖箱里监护了半个月之后顺利出院。莎莉的糖尿病和高血压也都慢慢消失，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度过了生育的艰难阶段。
但是，她的体重却成了个大问题。生产之后的莎莉胃口极好，食量惊人。她的体重仍在上升，在凯文一岁的时候达到了一百一十五公斤。她已经无可救药地成了个大胖子，本来不过一米六的身高，因为肥胖，整个人不但圆滚滚的，脸型也因为太多的肥肉而走了样。
莎莉的内心无比沮丧，然而越是沮丧，她越饿，越无法控制自己吃东西。看了很多次营养师，却完全没有效果。她开始自暴自弃，尽管当时的她才仅仅二十二岁。
凯文出生之后，她和很多澳洲妇女一样，选择了全职在家照顾孩子。对于完成学业和其后的工作，她不是不想，却禁不住害怕。在一天天变胖的日子里，她慢慢患上了抑郁症，却不自知。
2.
诊所接诊台上的三部电话同时响起，莎莉迅速离开休息室，快步返回自己的工作岗位。在伸手抓电话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桌面上儿子凯文的照片。她一边接着电话，一边用双手敲着键盘，专心致志地处理着病人的预约。旁边刚刚放下电话的梅根顺手把凯文的照片翻起来摆好，莎莉感激地朝她微笑了一下。
照片里的男孩今年六岁了，他有一双黑色的眼睛，这源自父亲的血统，但相貌却随了母亲，轮廓清晰而甜美，这让男孩子显得格外温柔。
放下电话，莎莉看向了相片中的凯文，她喜欢像现在这样和儿子明亮的眼眸对视，而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回到几年前的那个早晨。
3.
那一天，凯文刚过两岁，莎莉如常般坐在公园树荫下的长椅上。她面前是一个儿童乐园，由一组相互连接的爬梯、秋千等设施组成。因为是早上，四周很安静，并没有多少人经过。
凯文已经相当熟练，他很小就开始依靠自己了。妈妈根本不能抱他很久，更别提陪着他爬上爬下。偶尔，妈妈会推着他玩儿秋千。但是，她总是很快就累了。凯文习以为常，他甚至以为妈妈们都是这样的。
“爬啊爬！”他仰头看着一层层曲折叠起的爬梯，小脑瓜里被向上攀爬这个念头占据，一点儿没觉得害怕。
只一会儿的功夫，他就顺利地爬到了整个设施的最顶端，紧接着，他的小身体翻出了安全的区域，在刚刚好的缝隙里穿过，一路爬到了装饰和防晒作用的棚顶上。
等到凯文发现自己再也无处攀登时，他的视线终于离开一直向上的方向。然而，此时映入眼帘的，是好像突然变得无比遥远的绿地。
凯文浑身一抖，他还没来得及找到坐在一侧椅子上打盹儿的妈妈，身体就一滑，头朝下顺着顶篷冲了下去。下一秒，他并没有直接摔下去，他的一条腿卡在了顶篷边缘装饰杆弯曲的隆起处。腿部剧烈的撕裂痛和失控的下滑让他痛哭起来。
莎莉豁然惊醒，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居何处。然而她并没能茫然很久，儿子的痛哭声便让她迅速清醒。她“呼”地一下站起身，浑身上下的肥肉剧烈地颤抖着。一步并作两步冲进儿童乐园，她脚上的拖鞋一下子陷入铺在地上的木屑里。
费力地甩掉拖鞋，莎莉提脚向儿子跑去。当她转到爬梯栏杆背面时，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凯文整个人头朝下悬空吊在离地约三米的顶篷边缘，一条腿卡在栏杆上。他哭得歇斯底里，小脸憋得通红，一张嘴，吐出一大口奶。
莎莉只觉得心脏被狠狠捶了一下，凯文还在大声啼哭，一边哭一边呕吐。莎莉只觉得下一秒，他就会被自己的呕吐物呛死。
茫然失措中，莎莉试图靠近儿子。然而，儿童爬梯狭窄的空间根本容不下她庞大的身躯。在几次拼命想把身体挤进去而无果后，她捂着自己几乎断掉的肋骨开始大声呼救，并且试图安慰看起来情况越来越糟的凯文。
终于，在不远处遛狗的一对父女听到了呼救声，他们立刻奔跑过来。女孩的父亲对莎莉大声喊着：“你有手机吗？赶快打000！”
然后他又对女儿喊道：“艾玛，待在这里。不要动！”说话间，他已经纵身翻过爬梯栏杆，三两下就爬到了最上面的平台。一伸手够到小凯文，先把他身体托起，然后小心地将他陷在栏杆里面的右腿抽出来。
仿佛一下子，凯文就回到莎莉的怀里。他停止了呕吐和哭泣，紧紧地抓住妈妈肩膀上的衣服，把脸埋在妈妈宽厚的胸脯里。他“呜呜”地低声嘟哝着什么，似乎还在后怕刚才发生的意外。
莎莉泪流满面，语无伦次地感谢着相救的好心人。救人的父亲干脆和她一起坐回到椅子上，安慰着她，并等待救护车的到来。
在整个过程中，没有人注意到手里牵着小狗绳索的小女孩艾玛，她自始至终一直注视着莎莉，好像有着浓厚的兴趣。
等到所有人都坐下，小女孩开口了：“你是河马女士吗？”
她一边问，一边指着手里一直拿着的故事书《河马家的农庄》。在图书的封面上，一只围着花围裙的河马妈妈正望着企图爬上树梢的小河马，嘴里喊着什么。它肥硕的身躯占据了一半的封面，看上去非常庞大。
两个大人顿时呆住了，女孩的父亲更是一脸尴尬。他想要让女儿放弃继续这个话题，但小女孩似乎很不开心。莎莉看着那头无比肥硕的河马，只想马上离开。
救护车终于到达，莎莉千恩万谢地与救人的父女两人告别，随救护车去了皇家圣彼得医院。经过检查，凯文的腿没有骨折，仅仅是皮肤擦伤和淤青。至于说一时间受到的惊吓，也没有造成任何不良后果。
回到家的莎莉，面对迈克的体谅和安慰，却根本无法平静。窗外的阳光明媚，她清晰地看到了玻璃窗上自己的身影。恍惚间，她已经幻化成一头巨大的河马。莎莉呆呆地望着，只见一团乌云笼罩了那河马，电闪雷鸣间，大雨将它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