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聒噪的思绪
莱因再次见到那个游吟诗人的时候，暮光正照进教堂手风琴的褶皱之中。
又是一个黄昏。
天空君主的忏悔室总是相当特殊，这里并没有用于忏悔的小房间，或是挡住人脸的隔板；恰恰相反，这是一间...
独立于整座教堂之外的，没有屋顶的房间。
是的，没有屋顶；而当人们恰逢雨天，当他们双手合十，低头忏悔之时，也就没有多余的心绪撑起雨伞了。
这么一条奇怪的规则便如此诞生：对于信仰天空君主的人们来说，信仰“天空”，就是忏悔的最好方式。
如果犯了强烈的罪过，例如杀生，例如陷害他人，那么信徒们便需要等到太阳最烈时来此忏悔；而如果天气正值倾盆暴雨...
那么便最适合那些失去希望的、对生活感到无趣的人前来忏悔了。
天气似乎成为一种人心理的外在体现，这听上去很是奇怪，毕竟莱因隐隐约约记得，在在教会的经书之中，并没有提及太多“天气”。
此刻，莱因深呼一口气，打开那扇腐烂的木门。
似乎马上就要下雪了，空气中潜伏着一股厚重的泥土气息；或许是因为天气太过寒冷，先前爬满忏悔室的青苔此刻已经全部冻裂，耷拉在干燥的土地之上。
那个游吟诗人正盘腿坐在地上。
“嗨呀，冬天还真是难以应对。”
似乎是听见了莱因推门的声音，他抬起头。
游吟诗人的打扮很是邋遢，几乎是披着棕褐色的、已经发霉的布条，此刻正因为冬天冰冷的气温而瑟瑟发抖。
但他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只是用放松的语气，同莱因寒暄着。
“而且这屋子也是神奇，明明没有屋顶，声音却不会从头上的大洞之中跑出去，嗨呀...”
他似乎实在是太冷了，浑身都在哆嗦；莱因于是询问他，是否需要毛毯。
“用不着用不着，我还没有那么容易被冻死；而且...”
他的干裂的嘴角咧开，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很能让人开心的事情。
“而且，我是一个瞎子，全靠听觉观察世界呢；如果盖了一条毛毯的话，我的身体形状就不一样了。”
“那可就不好了，我会对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和距离产生误判的。”
他抬起头，让莱因有些发愣。
镶嵌在他眼眸之中的并非眼球或是眼白，而是呈现出完全的黑色；当它睁开的时候，晦暗便在其中蔓延，让所有看见其的人都会莫名生出一种陌生感。
“我叫塞勒斯，就是词语“沉默”的那个音译，你叫什么？”
“莱因。”
“哦哦哦，是代表着“雄狮”的那个“莱茵”？还是“河流”或者是“漩涡”？”
“总之，这一个很好听的名字！你想问我一些什么问题？”
“...”
莱因觉得这个家伙一点也不沉默。
他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游吟诗人，说话的时候，甚至带着一种哼唱的语调；而似乎是为了抵御周遭的寒冷，自从见到莱因之后，他的言语就没有停下来过。
莱因于是将自己的名字又同对方解释了一遍，这并非漩涡的含义，只是一个简单的仆人名字；然后，他向他走近一步。
“这里太冷了，我们去教堂之中说吧。”
他伸出手，察觉着周遭的天气。
“马上就要下雪了，你会被冻死在这里的，而教堂之中有永远都在燃烧的壁炉...”
“欻...”
游吟诗人划出一根火柴。
于是，升腾的火焰之中，莱因不再继续刚才的言语；他眯起眼睛。
通过噪点，莱因能清楚地看见，刚刚这个名为“塞勒斯”的奇怪家伙，手中并没有一包火柴盒；他说话的时候，双手会跟着在空中晃动，而那火柴盒...
是凭空出现的。
“怎么样？你们是不是管这个叫做魔法？”
“你来这里做些什么？”
于是莱因也不准备寒暄了；他不清楚这个巫师来到麦城的目的，但还是下意识起了警觉。
毕竟，那双漆黑的眼睛让莱因想起某些事情。
某些...关于田野的往事。
“我？我当然是来这里旅行的啊！”
塞勒斯哈哈大笑起来，他似乎对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感到有趣。
“我是一个游吟诗人，事实上我写诗的能力差到没边，所以我更喜欢称呼自己为一个“旅行音乐家”。”
“旅行音乐家？”
“没错，就比如，我会吹奏各种各样的乐器：卡祖笛，口琴，手风琴，小提琴...总之我什么都会。”
“那么，既然你是一个旅行音乐家，你一定需要吃饭或是休息；我可以请你去一个更加暖和的地方。”
莱因顿了顿。
在他说话的时刻，塞勒斯便会不自觉地哼起简单的音乐；莫名的聒噪和冬天并不相容，但莱因也并不觉得讨厌。
只是，那双眼睛，已经让他猜到了某些事情。
“你可以在教堂之中吃的很饱，然后，和我讲述一下你是如何冲进那场火灾之中，然后又全身而退的吗？”
“额...我确实有点饿，但是能不在教堂之中吃饭吗？”
“至于后面那些事情，这当然是可以说的东西！我现在就在脑子中构建对应的曲谱呢！我要用C大调将这一段故事，编排成一段宏伟的史诗！”
“能告诉我原因吗？”
“当然！”
他用力打了一个哆嗦，然后又重新划出一根火柴；这一次莱因看的相当清楚，火柴盒，是在从他的口袋之中，瞬间移动到手心的。
“因为我是一个邪神的使徒嘛...”
“这间忏悔室，已经是我能接触天空君主教堂的极限了；如果再往里面靠近，万一上面那位大人生气了怎么办？”
“...你刚刚说什么？”
“我是邪神的使徒啊；不过不过，你不要误解，我是使徒，不意味着我就会像那种发了疯一样的家伙们把你们统统杀光。”
“就当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游吟诗人好啦；我只是因为这种特殊的体质。”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那耳朵更尖细更长，似乎的的确确和普通人不太一样。
“因为这种特殊的体质，出生就变成那个家伙的使徒啦。”
“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轻而易举地就说出了让莱因根本不可置信的话语；似乎在对方的理解之中，成为一个邪神的“使徒”，并不是什么令人难堪的事情。
或者说，他强大到...根本不关心麦城对自己的看法吗？
“所以，你并不是诚心诚意想要侍奉邪神；你只是因为自己瞎眼和听力很好的特质，被那个奇怪的东西缠上了。”
“对吗？”
莱因这么最后询问着对方。
他为对方铺了最后一层台阶，如果对方依旧做出任何否定的回答，那么他身后开始继续的风幕将瞬间改变形态。
但，庆幸的是，对方只是用力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