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近乎道矣
驰马如龙，疾枪如电。
电光火石之间，怒豹一枪刺出，随即两人身影便交错而过。
“叮”的一声，巨阙原本被木剑所伤的缺口，终于完全通透，在剑身之上留下一个米粒般大小的窟窿。
似乎是感受到怒豹的威胁，“陈胜”大喝一声，全身血红的内劲彻底爆发，将周围三丈之内的秦军士伍全都弹飞。
而后，便是疾风骤雨般的剑气攻击。
怒豹见状大吃一惊，本以为他刚释放过一次剑气狂乱，会进入一段时间的虚弱期。
却没想到怪人丝毫不受影响，感受到威胁，紧接着又来，而且动静比之前的还要夸张。
怒豹果断打马狂奔，四处闪避。
但普通秦军士伍就么没这么幸运了，盔甲并不能防御这些剑气，他们的身体在一个接触的瞬间，便被摧枯拉朽地破坏，断裂成两截。
血流如注，而后迅速渗透进地面，消失不见。
这诡异的一幕，看得怒豹亡魂大冒。
但进也是死，退也是死。
怒豹悔不当初，没想到这农家不愧是千年门派，果然还有压箱底的绝学。
也不知这怪人是如何炼制而成，若是能让他的士兵做到这等悍不畏死的地步，那百战穿甲兵之威名，将在他手中大放异彩。
但现在，怒豹只能硬着头皮死磕到底。
“全军听令，无论用什么办法，就是上去送死，耗也好把他给我拿下！”
被“陈胜”的剑气狂乱打得没了底气，怒豹不敢再次上前。
弩手、弓箭手、甚至是为数不多的两架百战神机弩，也被拉了出来。
“风！”
随着命令下达，箭矢如雨，完全覆盖了“陈胜”所在的区域。
但面对这等恐怖的攻击，他竟然不闪不避，任凭箭雨将其射成刺猬。
“他这是，死了吗？”
看着“陈胜”一动不动的身体，参军有些不太确定。
怒豹瞪了他一眼：“你是参军我是参军？还不快去确认情况？”
无奈，参军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最终，以十金的高额赏金，这才换来了一什十人的勇夫同行。
百步……
五十步……
二十步……
就在快要摸到“陈胜”近前的时候，他庞大的身躯忽然颤动了一下，众人立即停下脚步。
“磨蹭什么呢？赶紧给我过去，把脑袋给我割下来，本将军要留下来收藏！”
怒豹的催促声响起。
参军无奈，只能给什长一个眼神。
“兄弟们，我要是死了，我的五金可要送到我老娘手里！”
什长交代完遗言之后，小心翼翼地提着长矛靠近。
戳，戳。
矛尖轻轻戳了两下“陈胜”的身体，无数风干的血壳簌簌掉落下来。
“没事，都过来吧！”
什长刚回头报了个平安，结果身后一众士伍面色大惊。
“走，快走！”
但什长已经反应不及了，等他回头之时，面对的已然是张开血盆大口的“陈胜”。
此刻的他，完全没了人类的形态。
分量夸张的血肉重塑他的头颅，看起来像是没毛的虎头。
巨阙被一根从尾骨延伸出的粗长尾巴缠绕，以各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发出道道恐怖的剑气。
如果说在神农峰下，刚被附身的“陈胜”还有一丝意识，会因为盖聂的一句质问转身就走。
那么此刻，已经完全被神力同化的“陈胜”，则完全没了半分身为“人”的概念了。
现在的他，是虎族的一员了。
当然，这是他们的自我称谓。
世人称呼他们为，虎伥！
“血，我要更多血！”
杀红眼的“陈胜”低声喝道，他的声音之低沉，让人总感觉有血肉卡在他喉咙中一般。
看了眼面前的铁疙瘩们，重获新生的他掉头就走。
在他身后，还有许多比这些铁罐头更容易获取的食物。
参军见“陈胜”杀人之后转身就走，刚松了一口气，没想到“陈胜”竟然扭头露出讥笑的神情。
“人类，不怕死的话，就跟来吧！”
说完，不再理会众人，四足着地，飞速离开了大军的视野。
看着残破的战场，听着细碎的咀嚼声，参军只感觉身处炼狱。
他不是没有见过比这更惨烈的战斗，但如此血腥恐怖的一幕，却是他生平所见之最。
那些浑身插满箭头，乃至断了一截只剩上半身的存在，依旧在吃个不停，哪怕刚吃进去的，下一秒就又从胸腔滑落。
“都烧了吧！”
怒豹带着亲兵已经跟了上来，下命令道。
打扫战场的士伍无不沉默，这才是进谷地第一战。
农家究竟还有多少不可见人的东西，谁也说不清楚。
见畏战之风在军中传播，怒豹既愤怒又无奈。
“将军，何不向上将军求援呢？”
参军建议道。
“求援？”
怒豹脸上带起了三分讥笑，他可以想象，这份求援信送到后方，就会沦为他一辈子的笑柄。
求援先锋的名号，估计就伴随他一生，哪怕死了，后辈也会受此屈辱。
君不见，当初秦楚战场上失败的李信，现在已是“大名鼎鼎”的饭桶将军了吗？
“休要再聒噪！”
怒豹打马离开：“全军听令，绕过共工堂，直取六贤冢。”
“万万不可啊，将军，万一腹背受敌，咱们……”
“放屁，当本将军不知兵乎？他们能玩前后夹击，就不许本将军来个中心开花？速速传令，出了岔子我先砍了你的脑袋！”
见怒豹已被一时血气冲昏了头脑，参军知晓再劝也是无果，只能问军需拿了块麻布含在口中，企图到时候能装死逃过一劫。
……
神农峰。
“这农家还真是大手笔。”
卫庄嘴角微微翘起，看着眼前不断移动的地泽大阵，脸上难得多了分认真。
“这田言，倒是个心狠手辣的存在。”
将后背交给师弟的盖聂也点了点头，出云峰的方向浓烟四起，即便相隔十数里，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卫庄手腕一翻，随手放出的剑气将数名冲上来的敌人打退，断肢残臂乱飞。
却见盖聂这边木剑专挑经脉关节，却从不取人性命。
“师哥，你的狠厉似乎和渊虹一起没了。”
“小庄，别忘了咱们这趟来农家的目的，救人可比杀人要难多了。”
面对十数人各个方向的同时截杀，即便是盖聂也难以招架。
好在他的后背，是卫庄。
鲨齿划过喉颈，顷刻间便为三人了却了梳头的烦恼。
从此以后，他们再也不用为此而担心了。
“别傻了，师哥，他们难道不知道田言他们的真面目吗？农家必败已成定局，区别只不过在于能有多少人能逃出此难。”
卫庄和盖聂调换了方位，一个眼神就将众蠢蠢欲动的农家弟子逼退：“正是你这份仁慈，才让他们将手中的剑，对准了你，师哥~”
“强辩是没有用的，小庄！”
盖聂一剑精准地从数个角度先后分别命中几个农家弟子的穴位，让他们或是气血翻涌，或是内劲不调，亦或是行动不畅。
“眼下，咱们的拖字诀已经到头了，留在此地，已经没有任何益处的！”
“师哥，这地方，我早就呆够了！”
两人之间，已经不用再过多解释，便能明晓对方意图。
剑势一点点积累，一时间剑意充斥整个空间。
即便站在阵外观看的田言、赵高，也不免惊讶。
“纵横不愧是当世最强者，这份力量，我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赵高依旧戴着那寻常的秦军面甲，似乎暴露身份对他来说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
“哦？是谁？”
“一个已死之人罢了。”
赵高感慨一句，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神农不死，地泽万物，这份力量，或许我们也可以掌握。”
田言甜甜一笑：“即便没有这份力量，小女生也是罗网的人，死也是罗网的鬼。”
赵高并不回答，男女之情对他而言，除非断肢重生，否则这辈子恐怕都难以再体会了。
此刻，场中积蓄已久的纵横合击终于完成。
“师哥~”
卫庄睁眼，低声喊道。
一直在为卫庄护法的盖聂闻言迅速抽身而退：“诸位，若是还想活命的话，就此收手吧。”
一众跟他打得有来有回的农家弟子纷纷后撤。
只有几个愣头青还留在原地，下一刻，强大的剑气混杂在斩断一切的剑意席卷而来。
没有任何意外，“扑通”几声倒地，却不见一滴血流出。
而早就做好准备的纵横二人，更是趁此机会，施展轻功，消失不见。
等众人围上来的时候，看到的只是没了呼吸的尸体。
“他们这是？”
看着赵高如鬼魅一般后发先至的身影，众人问道。
“全身经脉毫发未损，这是……被吓死的么……”
赵高仔细检查了几人的尸体，喃喃自语道：“不，不，这种死法，是杀意，极致的杀意，不会有错的。”
“杀意？那是什么？”
田言一众也迅速赶来。
“这是道家对武学境界的划分，源于他们的庄子祖师。一流剑客之上的大宗师境界，也是来源于他。
庄子认为，技艺再精巧，也只是属于术，剑术亦然。但若是想要再上一层，便是道的层次，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剑意。
但剑意终究并非实质，还要依赖内劲而存在，剑客模仿动物亦或是自然事物的形态，配合内劲，悟出自己的剑意，这已经是接近于道的存在了。
剑意依托于内劲而存在，这也意味着，内劲消散，剑意也会随之消亡。
而杀意，却是比剑意更纯粹的存在。一念生，一念死，不依赖于内劲而独立存在。
这是何等恐怖的剑术造诣！恐怕卫庄的纵剑技艺，已经不逊色盖聂了。
不，在道一途之上，很有可能已经超越了盖聂。”
赵高细细点评道。
但很可惜，在场众人高手很少，能够听懂他到底在说什么的，少之又少。
至于能完全明白他在说什么的，更是一个也无。
这个瞬间，赵高忽然懂了玄翦。
那种高处不胜寒的孤独。
“那咱们，还需要继续追吗？”
“追他们？”
赵高笑道：“他们想要走，谁也留不住，除了大范围的坚壁清野，我想不出任何办法来遏制他们。”
“那咱们？”
“不错，等着看这盘棋的终局便可。若是王离连这样的农家也搞不定，那他可以去给李信做伴了。”
田言看了眼浓烟之中的出云峰，叹气道：“我还是有些不甘心，十年努力，就这么摆手让人了？”
“别说是十年，便是你这辈子，亦不过是在为人添嫁衣裳。龙袍上的一根丝，就是许多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难不成你还能与陛下去争不成？”
“惊鲵不敢。”
“这就对了。”
赵高满意地点了点头：“此事结束之后，去一趟秦都，我还有别的事交给你。”
听到这话，田言眼前一亮，跪下行礼：“属下定不负大人厚遇。”
“都是一家人，何必这般见外。”
赵高将田言扶起，随后看了眼周围。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田言已经明白了这眼神的含义。
秦都寸土寸金，留不得这么多人进京述功。
“诸位，既然都是投靠了帝国的同僚，那我也就不卖关子了。敝人正是帝国罗网天子一等杀手惊鲵，这位是掩日大人，全权负责这次农家倾覆计划。
眼下，帝国上将军率领大军已经进了大泽山，不消三日，便能荡平整个大泽山。诸位既然选择了帝国，也是时候亮亮自己的诚意了！“
一众农家弟子面面相觑，有不明就里的，有恍然大悟的，还有傻小子破口大骂田言卖主求荣的。
而田言的回答很简单，剑出，见红，人头落地，仅此而已。
这份精妙功夫，即便在十万农家弟子之中，亦属于上上等。
众人惊讶于田言不复往日久病弱女子形象，既惧怕她心狠手辣，又庆幸于自己没选错队伍，能在这场农家浩劫之下存活下来。
“农家叛逆死得好，大小姐好功夫！”
一时间，就脑筋灵活的瞬间开口大夸特夸起来。
众人虽然心里不舒服，但强权之下，也只能勉强接受。
“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田言看向那吹捧之人。
“在下邓宗，和农家叛逆不共戴天！”
见有机会青云直上，邓宗腆着脸上前。
田言伸手拍了拍他的脸，笑道：“很好，我很喜欢你这种不要脸的贱骨头，从现在开始，你就是罗网绝字级杀手了，这里的两千人，你全权负责。”
听到自己一下子成为掌控两千人的重要人物，邓宗笑得跟荷花似的，什么贱骨头、不要脸这些挖人脊梁骨的话，在他听来，就好像是天大的赞誉似的。
“小人定不负惊鲵大人期望，还未请教，小人该做些什么？”
邓宗拿了好处，立马要表现表现自己。
田言点头，对这条新收的狗很满意，她伸手一指山下：“清开山下的不死人，与上将军大军汇合。”
“什么？我打不死人？”
“天呐，那群怪物，不，我不去！”
“我不想被吃掉！”
“……”
一时间，现场沸腾一片。
田言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邓宗，没有多余话语。
她站在这，便是对邓宗最大的支持……以及考验！
邓宗心下一横，拔出腰间制式长剑：“我看谁敢再聒噪，老子让他第一个冲在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