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青龙翔天
夜幕降临，燕丹在溪旁打坐。
看似平静的外表之下，内心实则满是纠结。
身为墨家巨子，他自认为侠肝义胆，救助无数黎民于战火。
但他又是燕国太子，内心无比渴望复兴燕国。
当年昌平君与他燕丹、田光密谋青龙计划犹在眼前，为了保证计划能够顺利施行，昌平君更是做了预案无数。
这些预案当中，只有作为发起人的昌平君知晓全貌，其他人只能知道他们负责的部分。
而其中有这么一条，便是考虑到如今的局面。
密室之中，灯火如豆。
仅有昌平君与燕丹二人对面而谈。
“我听闻墨家崇尚天鬼，这天鬼，究竟是为何物？”
火光微弱，昌平君的面孔让人看不清晰。
燕丹拱了拱手：“天鬼有超乎常人之能，却又不同于天，能为人之所用。
《尚贤中》曰：‘上有以洁为酒醴粢盛以祭祀天鬼……是故上者天鬼富之’。此乃天鬼之能，非人力能比。
《尚同上》曰：‘而不同于天……此天之所以罚百姓之不同于天者也’。此为天之……”
燕丹毕竟是饱读诗书之人，墨家典籍信手拈来，侃侃而谈。
昌平君没有打断他，见说得差不多了，又问：“我听闻墨家有一秘术，可以用于沟通天鬼，行天神之事，可有此事？”
听到这话，燕丹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彼时他还没成为墨家巨子，此等隐秘之事，尚且不知。
昌平君见他形状不似作伪，也没有多言，以一句“不知这天鬼，与剑仙相比如何”岔开了话题。
多年以后，昌平君身死，他给燕丹的留书之中，这才重新提起此事。
而那时成了巨子的燕丹，这才知晓许多墨家的隐秘。
这人祭之法，便是此时得知。
“燕太子丹亲阅：
青龙计划万事俱备，只有一事愚兄尤为挂念：秦之背后，乃是红尘剑仙。若欲行灭秦之举，势同诛仙，此时剑仙出手，莫说十万哀兵，仙凡之隔，百万凡人亦不过覆手而灭。
故而此前相问天鬼，并非无心之言，殿下既为巨子，当知人祭之法。若事不可救，十万哀兵可为血祭，助青龙由海入天，或可解君之忧。
须知剑仙不能敌，灭秦不可取，复国当为先。
殿下切记，切记。
愚兄启再拜。”
回想起以往种种，燕丹内心既恐惧又愧疚。
农家六堂其四已经倒向帝国，共工堂被灭，神农堂被围，灭亡亦在旦夕之间。
事到如今，已经是“事不可救”的边缘。
用十万投降之师，换取青龙翔天、不受羁绊，留众人拳拳爱国之名。
这是何等划算的一笔买卖！
当这念头升起，燕丹心中同时生出绯琰、六指黑侠的虚影来。
绯琰一脸释怀的笑容，张开双臂投怀送抱：“夫君，燕国新立，妾带着月儿来恭贺新王登基。”
而六指黑侠则手持墨眉，一脸杀气腾腾地看着他。
“先贤兼爱、尚同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你有何脸面面对黎民百姓？”
“我，我……”
被两人围在中间，燕丹陷入无限的自我怀疑之中，进也不是，退亦不能。
“谁？！”
高渐离清冷的声线响起，让燕丹吓了一个激灵。
夜间冷风吹过，尤为冷冽。
已是浑身冷汗的燕丹不由打了个寒战。
“小高，可以啊！”
盗跖站在燕丹面前，伸长脖子看燕丹脸上的惊容，不由大乐：“不愧是咱们墨家第一高手，就连巨子都比下去了。”
“小跖，不要胡说！”
高渐离赶忙打断。
燕丹运转内劲，将周身寒气祛除，清了声嗓子这才开口：“怎么，桑海出事了？”
听到这话，小高与大铁锤顿时紧张起来。
若是这时候桑海再遇事端，墨家就真的首尾难兼顾了。
“小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对啊，你怎么来这了？”
两人接连发问。
盗跖这时候却不急回答，反倒开口抱怨道：“为了找你们，可让我废了一番力气。”
他最先去的是博浪沙，结果扑了个空。
若不是中间搭了白凤的便鸟，他这短短十来天行两千里，别说是电光神行术，就是神行太保，也得累得双腿瘫痪，再起不能。
“你们怎么就连记号都不留？难不成想不到我们会来援？”
听着盗跖的抱怨，高渐离心有愧疚。
这段时间除开赶路，一有空闲，就被大铁锤拉着去找刘季了。
打牌，打牌，除了打牌，还是打牌。
“人生若是无趣，生死又有何异？”
“现在玩痛快了，等到时候拼命就没了残念了。”
“玩就玩，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怎么玩都没个正形？”
刘季的歪理犹在耳边，现在看来，这货当真忒不要脸。
遇到生死之抉，立马夹着尾巴逃了。
“桑海能有什么事？大家伙都好着呢。反倒是你们这边的情况，着实让大家有些担心。”
盗跖说着，努着嘴、眼神也不自觉朝农家众人的方向看去。
言外之意，这农家当真让人摸不着头脑，为了争个侠魁之位，争出个帝国叛逆的大帽子来。
现在三万百战穿甲兵压境，老实了吧？
这队友，真不靠谱。
盗跖的声音也没有刻意压低，农家那边虽然对此颇有微词，却被朱家压着，不让上前接触。
此时正是该团结之时，不能因为一两句抱怨，闹出更大的事端来。
“此来除了你之外，还有何人？”
燕丹直接忽略了盗跖的抱怨。
相处多年，盗跖的脾气他如何不知，越是搭理、劝慰，他的骚话就会连绵不绝。
但若是遭了冷遇，他又会变得自觉起来，反倒像是个统领了。
“有我不就够了？”
盗跖这句自吹自擂，只换来三人冷眼。
只好两手一摊，如实相告：“流沙白凤，还有纵横二人。”
“流沙？”
“纵横二人？”
高渐离与大铁锤惊讶万分，唯独燕丹对此并不意外。
在他看来，鬼谷纵横虽然号称纵横天下，左右大局。
但其实行的是因势导利，以坑蒙拐骗之举蒙蔽七国国君、将相。
到头来，得利的依旧是贵族，他们不过得一时之名罢了。
而渴望功名的鬼谷门人，以今天下局势，要么入秦、要么反秦，别无他路。
盖聂以剑仙之约叛秦，又与荆轲知己之交，能来并不让人意外。
而卫庄侍韩之后，多年来已与帝秦结怨日深，手下流沙、逆流沙更是帝国叛逆、法外之徒群聚。
这样的局面，他还能加入秦庭？
只是没有经过他的肯首，卫庄便与墨家重归于好，究竟是何人行的牵线之事？
“对了，巨子，我这有一个锦囊，是给你的。”
盗跖伸手入怀，忽然一怔，动作僵在那，脸上露出羞赧之态。
“小跖，你该不会……”
大铁锤正欲出言指摘，却不想盗跖把手往怀里紧伸，衣裳各处都被撑出掌印，一副滑稽之态。
“嘿！找着了！”
盗跖一顿摸索，终于在屁股后面拿到了锦囊：“跑得太快，都让风吹到后头去了，巨子勿怪！”
燕丹皱眉，没有伸手。
“巨子，这是子房先生交给你的，他说一定要您亲自查看，不得有外人过目。”
听到盗跖这番强调，燕丹强忍恶心，接过锦囊。
将锦囊拿到身前，好在并无有异味，这让燕丹好受许多。
这只紫色锦囊有内外两层绳结，封口更是用腊压实，杜绝了被提前拆封泄密的可能。
燕丹运转墨家心法，内劲流转，毫不费力地拆开锦囊。
结果开头二字，便让燕丹瞳孔巨震，赶忙收起娟帛，放入怀中。
“巨子，你看清楚了吗？要不我帮你看看？”
盗跖伸手欲看内容，他对于那个所谓的故人的身份，尤为好奇。
但燕丹根本不给他机会，默默退后，恢复了巨子的严肃。
“你们几个，留在此处，不得胡乱走动。”
下命令时，燕丹眼神紧盯盗跖，后者只见他拿出巨子架子，只好满不情愿地应承下来。
“我与朱家堂主有要事相商量。”
“谨遵巨子令！”
三人恭送燕丹离开。
“子房先生果然神人，只一封信，就叫巨子如此动容。”
不等燕丹走远，盗跖便压低声音开口。
大铁锤也没了在燕丹面前的拘谨，搂过盗跖肩膀问道：“卫庄怎么可能和咱们是一路人呢？你也不劝劝班大师他们，这么做无异于与虎谋皮！”
“呦，不赖嘛，还学一句‘与虎谋皮’，说，跟谁学的？”
盗跖登时察觉出不对劲。
大铁锤得意道：“就许你读书，我就不能偶尔看看？”
只是不想很快被高渐离无情拆穿：“跟刘季打牌学会的。”
“打牌？”
盗跖看向大铁锤，眼眸中满是戏谑，语气中却带上了三分疑惑。
“嘘，小声点，被巨子听到就不好了。”
大铁锤一脸紧张：“我们管这叫巩固盟友关系。”
听到大铁锤口中接连冒出不似他口吻、却又不明觉厉的词句来，盗跖不禁生出好奇：“这刘季何许人也？这巩固盟友关系，又是怎么个巩固法？”
“不说也罢！”
听到刘季这个名字，大铁锤一下子没了兴趣。
曾以为交到了一位豪杰，不曾想是个胆小的鼠辈。
高渐离则没这方面的考虑，慢慢将这些天发生的事说给盗跖听。
“也就是说，你们什么也没干，就光跑路加打牌了？”
“嘘！转移，这叫战略转移！”
盗跖声音一高，顿时让大铁锤又紧张起来。
……
就在盗跖与墨家三人会面、燕丹与朱家密谈的时候，小圣贤庄送走了一位最贵的客人。
经过第一天的仙人指路之后，扶苏又接连来访，经历了问剑、问难等流程之后，终于提出了泰山封禅礼仪之问。
伏念权衡利弊之后，给出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封禅之礼容不得马虎，小圣贤庄不敢为天下先，若能聚拢天下博学之士于泰山，必能给始皇帝陛下一个满意的答案。”
扶苏带着伏念的答案，在蒙恬的护卫下离开了。
但小圣贤庄的麻烦，却接踵而至。
先是子明子羽的失踪，而后是藏书阁大火。
等众人终于扑灭大火，这才有人匆忙来报，在山崖边上，撞见了昏迷不醒的子羽。
三省殿。
荀夫子、伏念、颜路、张良齐聚。
而下首刚刚苏醒的少羽则一问三不知。
“把你知道的，再说一遍？”
伏念皱眉，声色俱厉。
“扶苏公子来访的那天，天刚刚亮，子明就叫醒我，说有事要我帮忙……”
少羽自然不是这时才醒转，他只在蜃楼上呆了一个上午都不到。
在不老阁庭院中时，月神带着天明离开，他有心要追，但是根本跟不上她的速度。
眨眼间，月神便带着天明不知所踪。
心急如焚的少羽不由想到了天书提示的第三件关键道具，那颗石兰给的白骨丹。
但刚刚跑得匆忙，摸遍全身也没能找到那颗白骨丹。
少羽只能不顾大火，回身庭院去找，却不想见到了神奇的一幕。
那颗白骨丹漂浮在半空之中，扶桑神木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浓郁的紫色雾气，与熊熊火势一起，争先恐后地涌入其中。
少羽一连试了几次，尽管他天生神力，但在真正的神力面前，不堪一击。
没等接近白骨丹，他就被浓郁的紫色雾气与橘红大火形成的气旋弹飞。
如此重复了几次，也不知是他的诚心感动了上苍，还是单纯白骨丹吸纳了足够的神木神力。
终于，少羽重新拿回了白骨丹。
那颗黑黢黢的白骨丹，此刻布满紫色纹路，看起来神异非常。
“莫非，这就是石兰所说的起死丹？”
少羽精神振奋，他的乌骓终于有救了。
接下来他便逃出火海，试图找寻天明，结果在那条不见两段的长廊中迷失了方向。
奇门遁甲之中，众生平等。
除非通晓奇门之术，否则根本无法离开这等困阵。
一边是走廊尽头石兰的痛苦呻吟，另一边是被月神掳走的无助天明。
少羽却除了心焦之外，别无他法。
在这样的焦急之中，忽然他眼前一亮，一瞬间便来到了山崖之上。
如果不是旁边气若游丝的石兰，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一上午发生的一切。
然而正当少羽准备抱起石兰，查询伤势的时候，一个威严十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
“放下武器，双手抱头蹲好，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少羽回头，却见一个身着玄天战甲的魁梧男子，以及他身边对着自己低声嘶吼的豹猫小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