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路上的道士
在《西游记》里,唐僧师徒走过许多荒山野岭,也走过许多人间的国度。其中,有好几个国家的朝政是被妖怪所把持或者祸乱的,而这些祸乱朝政的妖怪又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它们往往以道士的形象示人。
例如乌鸡国,曾经大旱三年,此时有一游方全真来到此处,施展法术,呼风唤雨,缓解了国内的旱灾,国王大为感激,于是和全真结为兄弟。某天,全真与国王在后花园游玩,来到一处水井,全真骗国王窥视水井,趁机将国王推下水中淹死,自己占了乌鸡国的江山。
又如车迟国,曾有大旱,禾苗不生,生灵涂炭。国王请僧人求雨,毫无动静。这时来了三位道士,施展法术,顿时天降甘霖。国王大为感激,尊三位道士为国师,从此尊奉道教,欺压和尚。
再如比丘国,一个道士将一个美女进献给国王,合国王之意,于是被尊为国丈。国王纵欲无度,身体衰弱,道士随即向国王献上一服强身健体的药方。不过,服食此方要用一千一百一十一个小儿的心肝做药引。于是,国王下令百姓献上小儿,以备取用。
这些道士的一个共同点,就是他们的行径,都和外丹派有着很深的渊源。所谓“外丹派”,又叫“符箓派”,是相对于“内丹派”而言的。和内丹派修炼身体以求长生不同,他们讲求烧丹炼汞,画符施水。比如,对车迟国的三位道士,就有关于他们喝“圣水”的描写;对乌鸡国的道士,也提到他除了“呼风唤雨”外,还善于“点石成金”;比丘国的国丈,在和唐僧论道时,也提到了自家的手段,其中也有“施符水,除人世之妖氛”“应四时而采取药物,养九转而修炼丹成”。
这些道士之所以能够获得信任,除比丘国道士是因为进献美女外,车迟国、乌鸡国的道士都是因为祈雨。特别是在车迟国的故事中,还以相当长的篇幅对祈雨进行了较为详细的描写。有人说,虎力大仙的祈雨法术不是没有成功吗?从此回祈雨的过程来看,虎力大仙有呼风唤雨的神通是毫无疑问的,风雨之所以没有如期而至,不是法术不灵,而是孙悟空以自己的情面紧急叫停了雷公电母、风婆、龙王的行动。
《西游记》中对于沿路君王佞道的种种描写,是有其深意的。作者之所以如此描写,就是要以此来影射明代皇帝佞道的历史事实。
在中国历史上,明代皇帝对道教的青睐是非常突出的。开国皇帝朱元璋对道教中的正一教非常欣赏。洪武七年(公元1374年),朱元璋亲自制定道教斋醮仪轨,颁布全国实行。有时他自己也亲自斋戒祈祷。明成祖朱棣(公元1403—1424年在位)自命为真武大帝转世。真武大帝就是道教敬奉的“玄天真武大帝”,据说湖北武当山是这位天神的居住地。所以,明成祖在位期间曾经动用大批人力物力,大修武当山道观。明初的这些做法,对整个明代都有一定影响。后来的明朝皇帝都喜欢搞斋醮法事活动,国家节庆日、皇帝和皇后的生日与忌日、旱灾水涝,大事小事都要叫道士做法事。
对道教最为热衷的,莫过于明世宗皇帝。他不仅躬亲斋醮,广修道观,还自封为“三天金阙无上玉堂都仙法主玄元道德哲慧圣尊开真仁化大帝”,对宫中道士委以重任,加官晋爵。他最宠信的道士是邵元杰及由邵元杰引荐给他的陶仲文,二人先后被封为“真人”,官至礼部尚书。而这两个人的得宠,都与他们祈雨成功有关。站在当代科学的角度来看,祈雨除了有民俗学和文化人类学的研究价值,是不会有任何实际功效的。邵元杰、陶仲文祈雨成功,或者出于偶然,或者因为他们善于观测天象,捕捉到下雨的征候而后再进行祈雨活动,于是风雨似乎就在他们的祈求下如期而至。但在科学不甚昌明的古代,却很容易将风雨与道士的求雨活动联系在一起。明世宗好色纵欲,而道士们为明世宗献上的药方之一,即有所谓的“秋石方”,也就是用童男的小便提炼出的晶体,据说对壮阳有奇效,许多道士也因此而大获重用。明代朝政紊乱,对其负责任的首先当然是皇帝本人,但那些献药获宠的道士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这是毫无疑义的。这些专走歪门邪道的道士基本上是属于所谓的“符箓派”或者“外丹派”,他们的行为,不但为正直的士大夫所鄙弃,也为那些“内丹派”的道教人士所不齿。
我们了解这些史实后,再看《西游记》中沿路妖道的做派,则作者吴承恩的意思就非常明显了。在当时以皇帝为首的朝廷大力提倡道教的大背景下,吴承恩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将道士和国王的沆瀣一气、鱼肉百姓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并安排孙悟空以戏弄的方式打败他们。这对于明代那些专走偏门的道士,甚至是朝廷乃至皇帝本人,都是一种莫大的讽刺。而这确实需要极大的勇气。在这一点上,我们真要为吴承恩的勇气和正直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