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入深海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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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一个女人的无奈

接到的电话和没接没什么区别。事情什么都没解决。小涛的妈妈说所有的抚恤金都已经交给小涛的奶奶,为了让她能好好照顾小涛。看来她完全失算了。

她自己也没有兄弟姐妹,父母也早已过世,只有一个很多年没联系过的远门堂姐在城东郊区安了家。让我带小涛去看看能不能让他们先帮忙照顾下。钱由她来出,只是能有个人照顾就行。最后是一切都委托给我了,看来她完全相信我了,说得非常肯切。

不过我总觉得这言语里异常凄凉,如灾难过后战场上一条冷冷的寒烟,从我的喉咙里一直冷到心里。我没有敢去过于清晰地想象她的生活。她始终没有让小涛接电话。那倔强的孩子在不远处朝地上不断丢石子,脸上有说不出来的复杂表情,有一层忧郁的失望在脸上浮动。

回行的路上,久不说话的小涛在后面突然说,

“她不让我跟她去我觉得还好呢!反正她已经不要我了。”

心情复杂得我听了他这话忍不住大动肝火。

“你懂什么呀?你怎么总不懂事呢?你有没有替她想过?她是你母亲!可她也是一个女人,她也要有她的生活,她愿意放弃你吗?!不愿意吧!现在她这样做一定有她的苦衷,我们要学着去理解。——小涛,要学着理解,知道吗?”

他没有做声,默默地接受了。可他能怎么样呢?他充其量只是个孩子,而且是一个没人管没人问的孩子。

我和小涛穿过一排家属棉纺织厂的家属院,都是很旧的瓦房,墙壁下围包裹的石灰已经脱落殆尽,墙上的砖也有不少都碎掉半块,像战场上变成残废的士兵。

是啊,年代就是一场战争,我们在这场抵御战中,有的会胜利,在安静恬适的房里幸福地终老。但大多会像这墙壁一样伤痕累累,最终倒在时间的脚下,凄然老去。其实没有真正的胜利者,谁都会在这场战争中伤痕累累,只是所受损伤程度不同而已。况且有些伤只是外在的,而更多的却是无法治愈的内伤。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慢慢变成背着内伤行走的人。有内伤的人掩饰着笑,虚伪地哭,渐渐变成玩偶。

推开小院子老旧的木门,进入只有两张床大小的院子。他们正在打牌,麻将。中国人就是这样,懒惰,并且更让人可悲的是在这样的懒惰中自娱自乐,无论身处何等艰难之中,直到在这样的麻痹中无知无觉地死去。现在我有点明白近代中国人以前为什么会爱上吸鸦片了。

一个穿着白褂貌似医生的老头,一个是年轻漂亮的少妇,怀里抱着一个脏兮兮的孩子。两个老太太都一脸麻木。抽烟的那个就是小涛的奶奶。

见我和小涛进来,他们没有停下来,看都没看我们似的继续打牌。我们被漠视着。但他们的神情分明是知道我们为何而来,我想小涛的母亲已经打过电话来了。这里四周的空气里似乎还飘荡着她那压抑的哭声。那哭声从半空中分成几截,不断飘入我混乱的脑海。一阵卷着碎纸片的乱风。

“您是小涛的奶奶吧?关于小涛的事,我想和您谈谈!”我在抽烟的老太太旁边,拉了一条断了一条腿摇摇晃晃的板凳坐下来。其实说是老太太,也不显得太老,应该是六十多岁,而且精神特别好,衣着也干净体面。宁可说她是可怜的老太太,不如说非常神气。而且还叼着让一根令人气恼的男式烟。其中我心里一直在斟酌字句,也不知道这样开始是否得当。当然对于这样的事,我不可能有任何经验,我只是胆大而已。

“谈什么谈?没看到我在打牌吗?”一边说一边打出一张四筒,“你是干什么的?”

我真不知道怎么和这样的人打交道,还真怕她会突然破口大骂起来。

“我是小涛的亲戚……”

“什么亲戚?我怎么没见过?……”其间又碰了一对一万,牌摔得啪啪响,“他姥姥那边的人不都死绝了吗?哪里又钻出个亲戚来?”

我被怒火推着,一气之下奔入主题。反正也和这样的人说不明白,另外其实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和这样狡猾的老太太讲理。她老了,老得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这些奸诈可怜的心计了。

“你怎么这样对待小涛?他是你的孙子,你不让他上学,不管他吃住。他在外面被人欺负你也不管。你看看他现在成什么样子了?你能不能尽点责任?”

“你是来批斗我的?装什么腔调,说来谈谈?!”她把牌一把推倒,烟高高地跷向天空,两手停在散乱的麻将上。侧着的半张脸上的死鱼眼狠狠地瞪着我。“你以为你是谁?小涛是我的孙子,我不管他谁管他?你去管他?你问问这些邻居,我老太婆自己吃了上顿没下顿,可哪天我不给做好饭菜等他吃了?”

小涛突然大声说,那声音突破四周的空气,异常尖锐,“你都一个月没在家吃饭了,连煤都没有,面也没有,怎么做饭?”

小涛说完,举起衣袖狠狠地擦了擦眼睛,他哭了。

“我的儿,你别哭,你一哭奶奶就心疼,奶奶可就你一个命根子了。”说着装模作样地向前去抱小涛,手被小涛一下子甩开。不过邻居们流露出同情的目光,多么“可怜”的老太婆啊。

“你别装了!你从来没对我负过一次责。饭都不让我吃,我连睡的被子都没有。这你都不管?我妈妈给我寄的钱你也不给我,我爸爸留的钱你也不给……”

“小涛,你纯心在邻居面前让我丢脸是不是?钱都被你那个娼妇娘给卷走了。剩下我这个无依无靠的老太婆还要养你,我也不容易呀!”

“谁说小涛的妈妈把钱都带走了,她把所有的抚恤金都留下来了,还每个月给小涛寄500块钱。你把这些钱都用哪儿了?你给过小涛吗?”我看不下去了,接口说。不过怕过于激怒她不好收场,我始终坐着,没有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