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死珠
“你是谁啊?来管我们家里的事?是的,钱是我拿来了,那是我儿子的命换来的,我拿来养老,有什么不对?我就他一个儿,他死了,以后谁来养我?谁来管我?我不靠那点钱,我有啥本事活?让我去当乞丐?
“小涛他妈,她就是一个娼妇,跟个流氓跑了。还说要带小涛走,你让别人说说,千里迢迢在外面,你说我能放心吗?她是给家里汇钱了。我花了,怎么?我花她的钱不应该啊?她老娘病死的时候,我可是把房子卖了也给她看病,到现在只能住这个破地方!我花她一点钱不应该?我老了,不中用了,要有个病啊疡的,谁来管我?”
说到这,她又立即放声大哭起来。医生向前劝说。
“你哪里是担心我?你是想让她把钱留下来,你就只想着钱!”小涛大声说。
不知道她是出于愤怒,还是心里真的对这世界充满失望,眼神一下子黯淡下来,痛苦的纹路和眼泪一起爬上她的脸。
“你们今天存心来让我死是不是?反正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我也不想活了。”说完,立刻往房间里钻,“让我死,我是不活了……”
更多的人围上去,白褂医生说:“你来管什么?小涛是她孙子,她愿意怎么对他怎么对他,你在这儿算干什么的?”
其他也有不少人帮着说话。
“反正你这样对小涛不公平,你也不配当他的奶奶!”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老太太一听就发了疯一样要上来和我撕打。我赶紧拉了小涛走了。很狼狈,像我们在逃跑一样。
出了小区,我和小涛都茫然无措。我们在一片拆除未完的废墟里停了下来,在冷风里站着。和我们一起的还有碎纸片,烂树叶,不时扬起的一阵阵灰尘。一只死去乌鸦的白眼怒视着天空。无意间抬头看看,天空冻僵了一般没有一丝云朵,冷漠地覆盖着这个城市。我感觉到自己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战争,心跳得像一块燃烧的媒块。一切都在我眼前褪去了颜色。世界在我的眼里只剩余下深灰的白。小涛的衣服和被风吹乱的头发,路边高声笑着走过的时尚女子,都变成了灰白。灰白覆盖了我的心和眼睛。灰白的树枝直刺着冷漠的天空。天地之间异常的静,静得让人产生绝望。
我和小涛都没有说话,但我不明白他的失望会是怎样一种情怀。虽然我能明白他的心,可到底他现在是一种怎样的痛苦和失望,却是我不能更加深入地明白。因为我不知道我们两个年龄不同,身份不同的人在这样的失望中到底有什么样的不同。而不是相同。
我们无声无息地沿着柏油路走,一直走到文化路的尽头,刚好到烈士陵园门口。有不止不息的风伴着我们。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老想着一些在雪地上受伤的石头。那也许是小涛的心。
烈士陵园照例没有开门,突然意识到了这里,我立刻扭头就走。不想在这个地方停留。心就像是跟随着往日的影子,不知不觉就到了这里。
结果我们又沿着相反的方向走到我们的校门口,空气一点点冷起来,等到意识到时才发现地上的积水早已结了冰,灰灰的夜色一点点增加着厚度降临在我们头顶。西天一片淡淡的微红。
我和小涛吃完最后一口饭,我终于开口,
“小涛!越是这样我们越不能放弃,相信我们一定有办法解决。最黑暗的时刻就是现在,挺过这段黑暗,就到了尽头了。记住,凡事都是有尽头的。我就不信事情没有解决的办法。记住,永远对这个世界怀有希望,无论如何,都要学会坚持。每一条道路都和其它的路相连,所以当下的这条路也一样。相信我”
我们约好第二天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准备去小涛的妈妈说的那个堂姐那里。各自回家了。
清晨,冷而无风,淡淡的雾正一点点散去,到处散落着碎砖块的地面结着一层粗燥的霜。我骑自行车载着小涛。可终因地太滑只好推着自行车两人一起行走。小涛一直不说话,失去光泽的眼睛蒙上一层灰色滞重的光膜。我心里的火又重新上来了。
“小涛,无论做什么事都要打起精神来,面对生活我们一定要有信心,相信一切总会有办法的,一定能想出办法的。另外,一定要记住,生存是一种姿势,无论你处在哪里,处在多么糟糕的境地,都一定要站好姿势。即使马上要完了,也要挺起胸膛面对一切。因为就是你低下头,这个世界也不会因为你可怜而饶了你的!”
说完这话,我心里又异常彷徨,迷惑,因为路在哪里,能不能解决,我心里也没有答案。天知道呢!有点后悔,觉得不该这样责备他。
“昨天晚上我没怎么睡,同学家没地方,我只好在网吧里呆了一晚上,太冷了……”
我想对他道歉,为我的过失,但我什么也没说。不一会儿到了一个饭馆,我停下,进去帮他要了一碗热汤。看他喝完,让他趴在桌子上小睡一会儿。
他很乖。当他睡着的时候,我从空阔的房里透过门的缝隙向外望。外面一拨一拨走过一些行人,有些是小商贩,还有幸福的老人和孩子,更多是一些麻木,没有表情的脸。地上的霜化了,变成一层潮湿的水渍。车辆倒是挺多,不时呼啸驰过,掀起风沙哗啦啦地袭击着店外的顶棚,和一只瘦弱的老狗。狗在一堆寒草里睡得香甜。我的眼前突然升起小涛的影子,如一缕轻烟,一闪而过。
经过昨天的颠簸,我和小涛已经命运相连,休戚相关。有时会好笑地觉得我们前世一定有一段缘,或者是我欠了他一笔。我并不相信宿命,但却相信这是一种缘。
我开始对小涛的那个亲戚不再抱有希望,或者更确切地说不想走到那里又变成了失望。热切的火焰不想再一次熄灭。我决心在船还有燃油的时候转变航向。等到希望耗尽的时候,我真怕自己会抛下他而重新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