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030.你合格了

在这一刻，塞利安觉得自己又变成那个毫无反抗能力的低能儿了，就像整个城市里随处可见的，靠着镇定剂才能支撑下去的饭桶们——离了这些就无法生存，他不记得吞下那些药片时带来的安稳了——所以只能用仅有的力量跟那些黑暗的东西抗争。

可他忽然觉得好累，从未如此的筋疲力尽，也意识到自己就没有什么正常人的生活。

在这片血肉堆积而成的大楼里，现实被颠倒了，像一面刻意摆在人面前的镜子，折射出虚假的幻影——他只是一个没有任何抵抗力的孩子，尽管再怎样去幻想着保护自己，但终将是场徒劳，无关紧要，毫无作用，也没有一个能躲起来的安全屋。

即使他曾如杀神一般毁掉空间和宇宙，取走那些怪物的性命时，这痛苦就爬了出来。

虚影们拽着塞利安的胳膊，用力把他往圆桌上拽去，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渴望、残忍的笑脸，像是即将进行一场非常精彩的祭拜。

不是的，我不能接受这些——他心想，无助地挣扎着，可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力气也弱得不像是个成年人，好像回到了儿时一般，太渺小，没有能力去反驳和回绝这些恶心的事情。

会客厅内寂静得如同一场哑剧，没有多余的言辞，交谈和评价也毫无意义，因为这是场来自人类原始欲望的屠宰，不需要什么修饰，只存在于毁灭的深渊之中。

那些零碎的人格虚影互帮互助地把塞利安控制在血肉模糊的白布之上，恶人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朝他露出个微笑——那是种非常熟悉、无所不知、甜腻而惊悚的笑。

他伸出手，从口袋里拿出那把钢笔。

这一瞬间，阴寒攫住了一切，浪潮汹涌磅礴，毫无征兆，吞没所有。

塞利安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大脑内却响起无以计数的哀哭和求饶——是只属于孩子，或是精神残缺者毫无理智的恳求声，那样的恐惧——来自伤悲的一切。

“现在，你要付出冒犯我们的代价了。”

恶人死死揪住塞利安的头发，没费多少劲就把他拖了起来，按到圆桌的中央。就在刚才那些复制人死去的地方，无数残次品在这里腐烂。

虚影们依次接过钢笔，闭目祈祷起来，动作神圣且专注。

不对，不是这样的发展……这是某种心理暗示，我肯定是有能力反抗的，这类情况我经历太多了，塞利安想着，我见识过许多比这还要痛苦的事，它们都只是些较为污浊的记忆而已，被藏在灵魂结出的血痂之中，带着难以忍耐的疼痛和瘙痒——可他就是没有力气做些什么。

接着，一个虚影用力按住他的手，把他的双条胳膊紧紧抬起——然后握着把刺刀，狠狠捅了进去，形成束缚。

凶器穿破皮肤、血肉和骨头，深陷进桌面。

塞利安听到了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尖叫，在他脑子里想起，还有哭泣和恳求的声音。

这一切是那么的真实，仿佛以往的生活，那些经历和力量——它们都是幻象，而他的归宿就是这座黑暗之屋，是被牢牢钉在砧板上的腐烂肉块，这才是他自己的样子，并且始终如此。

又一个相同面貌的男人走了过来，为他披上那套精致的长袍，他能感到肌肤间黏腻和冰冷的感觉，熟悉接下来的流程。那将是受刑时刻，以后也只会这样持续下去，是犯错孩子还有的结果。

“你会喜欢的，亲爱的空白人格。”那人说，同时挥动手里的刀子。

塞利安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身体——眼里出现的是个孩童的下身，双腿脆弱短小，就像刚才那个女孩一样，轻轻一折就会碎得不成模样。

“你要被我们吃干抹净。”又一个声音说。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这是恶人的声音，但其实不是——这好像是他自己的声音——不，本来就是他的声音，他们就是他。

是他隐藏起来的软弱，也是那个邪恶的怪物，那个扭曲的倒影。

“你真以为自己能找到什么答案吗？”那个声音继续说，“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是被用来装饰这栋屋子，享受彼此的血肉和切割。”

他无意识地仰起头，视线随之向后掠去，隔着满桌狼籍的餐盘和血迹，看到位于宴会尽头的同类——对方仍带着微笑，无比欣慰地看着这场屠宰。

那表情和眼神……是如此的……如此刺目，他肯定在哪里见过，有人共享过类似的记忆，是记者嘛？不对……或许是那些无以计数的复制体，他们被重复着切割和吞食，重复着受苦。

每个人都试过逃走的，塞利安想，但是这太疼了，太乱了，也过于绝望了，这是做不到的事……那声音也彻底扭曲了，完全从他体内发出。

我不愿意，我不喜欢，我讨厌这地方，即使再怎么经受折磨，我也不要——有人会找到我的，会有人看到……

忽然地，他感受到了什么，慢慢转过头，看到了站在餐桌边的人。

对方的头发很乱，显然是匆忙赶过来的，还光着脚，手里握着支填满墨水的钢笔——那眼瞳与天穹相仿，太过空茫忧郁，似乎能接受所有的苦痛，容忍所有的灾难，和那些血腥、泥泞的事。

她伸出手，所有虚影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仿如被冻结住。

接着她抓住刺穿塞利安身躯的刀具，掌心一片温暖，令人得到安抚。

“你终于看到了自我死亡的意义。”死神轻声地说，“你想起来他们的痛苦，也开始理解了，你做到了。”

她说完，猛地把刀子抽了出来。

“不……我做不到，你帮帮我吧。”塞利安觉得自己在哭，他怎么会如此的脆弱，实在是想不通，却又觉得理所应当。

“你可以的，我们都在等你。”死神耐心地说，“你用力握拳，这就够了。”

“不可能的——我真的做不到，我太累了，这里只有，只有一一”

“我相信你。”对方笑着说，随后凑过去，轻轻抱住了他——这拥抱温暖而轻柔，引起了被遮蔽的一切，同时盖住了对方脑海里所有痛苦的哭喊，让理智重回平静，然后她把钢笔放到塞利安手里。

他紧紧握住，看到手上全是血和谁的肉沫，但当从死神手中接过时，才发现这是那一个成年人的手。

他找回了真实的自己，也看清了眼前的一切——一场滑稽且荒诞的欺骗，一场肮脏的计谋，是又一次的侮辱、尊严的粉碎和践踏，他感到压抑的杀意和怒火，但内里又是森冷和清醒的。

塞利安转过身，轻轻挑动拇指，这袭击的力量迅速而直接，那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就化作一团黏腻的碎肉。

与此同时，他操控着那象征着“死亡”概念的钢笔，同样精准且冷静地往虚影的脸上挥去，完美命中要害——人群瞬间摔倒在地，每一个的头部都被贯穿。

随后他跳下圆桌，目光看向窗外不停撞击着玻璃墙的异类。

他盯着窗外无数与自己相同，但却衰老了不少的畸形面孔，目光穿透一切，看到了这些伪装之后的虚影。

“Eoubs……异常种群控制局。”

他读出了这个病态空间的来源。

一个几乎统治过整个人类时代，掌控所有世界超常生命体的机构——它从未露出过真身，就像个巨大的黑影，或者真的只是一点点投影罢了，所以只寄居于千万个傀儡的灵魂之中，无法根除，可这阴影笼罩下的一切都是那样的恐怖且血腥。

“你合格了。”

他听到有谁这么在耳边说。

这一刻，塞利安的意识变得清晰通明。

他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