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直整合的解体,促成供应链管理的发展
在以日本为代表的全球竞争压力下,美国企业重新审视其竞争战略,它们发现的一大问题就是垂直整合。垂直整合下,规模效益不足,成本做不低;长期竞争不充分,能力必然退化。这是垂直整合的两个系统性问题,解决方案呢,就是专业化,聚焦核心竞争力,外包非核心竞争力。越是专业化,越多的资源就得来自合作伙伴,如何选择、管理和集成这些合作伙伴,让大家产生1+1>2的效果,催生了供应链管理。
垂直整合的解体,以及其后的轻资产运营是个很大的话题,我有一本专门的书来探讨。[25]这里我们简单总结一下其整体思路。
先说垂直整合。一个企业如果有自己的设计和品牌,也有自己的制造、仓储、物流,那么就是垂直整合,属于重资产运营,因为这需要很多设施、设备;如果你聚焦设计和品牌,剥离制造、物流等重资产业务,把它们外包给专业供应商,这就是垂直整合的解体。
长期以来,美国的巨无霸们啥都做,啥都做不好;业务复杂度高,垂直整合度高。比如当年通用汽车既是全球最大的整车厂,又是世界上最大的零部件制造商。在产品还处于生命周期早期的时候,垂直整合对于产品设计与工艺设计的优化、快速上市和改善性能有好处。一旦产品到了成熟阶段,客户对差异化性能的诉求降低,成本压力更大的时候,垂直整合的两个系统性短板就成了大问题。
让我们打个职工食堂的比方来说明。
假定你们公司自建食堂,招了几个大厨,早晨干两个小时准备早饭,中午忙三个小时准备午餐,晚上员工都回家了,一天也就五个小时的产能利用。街道上的小饭馆呢,早中晚都做,产能利用率就高,单位成本就低。所以,垂直整合并不便宜。
有些人或许会问,那大厨们为什么晚上不蒸些包子、做些盒饭到街道上卖?因为技不如人,做了也卖不掉。自建食堂的大厨做得好你得吃,做得不好你也得吃,长期竞争不充分,能力必然退化,就斗不过街道上那些充分竞争、优胜劣汰后的小饭馆。
垂直整合以后,专用设施的客户只有一个,那就是你自己;产能一般会考虑高峰期的需求来设定,这注定它在其余时间的利用率不足。同样的设施呢,专业供应商有多个客户,东边不亮西边亮,需求错峰的可能性更大,产能利用率也更高,单位成本就更低。
专业供应商要应对各种挑战,吃的苦、受的罪更多,能力提升也更快;垂直整合下,“近亲繁殖”,能力的提升速度会变慢。英特尔以芯片制造起家,却在制造能力上越来越赶不上台积电,最后在最新工艺上不得不依靠台积电,这就是原因了。
现在你也能理解,为什么你最糟糕的供应商,就是你自己的生产线。
解决方案就是剥离这些重资产,找专业的供应商。这就是过去二三十年来,北美企业走的外包之路。比如通用汽车、福特都把自己的零部件制造剥离出去。外包后,内部协调变为外部协调,如何跟供应商有效、良性协作,就成了供应链管理的重中之重。而要跟外部协作,首先得内部协作——外部关系是内部关系的延伸,凡是那些内部职能之间斗得很厉害的企业,供应商关系不可能好。
下一章我们就谈供应链的协作。
[1] 2022年全国社会物流总额为347.6万亿元,同比增长3.4%,央广网,2023年2月24日。
[2] State of the Logistics Union 2022,by Dan Gilmore,Supply Chain Digest ,June 24,2022.
[3] 1996年,PRTM和AMR Research两个咨询公司牵头,组织几十个大公司,开发了SCOR模型,为供应链的诊断、改进提供共同语言。当时的情况是,不同行业、不同公司对供应链的定义不尽相同,增加了沟通、管理上的难度。运用SCOR模型,可以使企业内部和外部用同样的语言交流供应链问题、客观地评测其绩效、明确供应链改善目标和方向。引自百度百科,SCOR词条。后来,PRTM被普华永道并购,AMR Research成为Gartner的一部分。我们熟悉的全球供应链25强排名榜,就是由AMR Research带到Gartner的。
[4] 《供应链的三道防线:需求预测、库存计划、供应链执行》(第2版),机械工业出版社,2022。《需求预测和库存计划:一个实践者的角度》,机械工业出版社,2020。
[5] 链与链的竞争一说,最早来自马丁·克里斯托弗,他是英国克兰菲尔德大学教授。
[6] 对于哪些学校有供应链专业MBA和硕士课程等,可参考我的网站“职业发展”页面(scm-blog.com/careers.html)。在该网页的最后部分,有美国、欧洲、中国等各地的MBA/硕士课程清单链接。这些清单有段时间没更新了,但还是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7] 在学术界,也很难找到能够覆盖三大领域的学者。以前在我的母校亚利桑那州立大学,供应链管理的博士研究生要求精通一个领域,熟悉另一个领域。比如我当时选的主要领域就是采购,附属领域是运营管理。对于物流管理,我一直没有足够的兴趣,也没有做过实质性的钻研。
[8] Purchasing must become supply management,Harvard Business Review ,1983年9月号,作者为Peter Kraljic(中文译名“彼得·卡拉杰克”)。卡拉杰克是麦肯锡的咨询顾问,在德国汉诺威大学获取博士学位,对采购界的影响深远。有名的“卡拉杰克矩阵”就是由他提出的:他参照投资模型,按照收益影响和供应风险两个维度,把采购项分为四类,区别对待。这是采购管理中一个基本模型,有很大的指导意义。更多细节可参考“百度百科”的“卡拉杰克模型”词条。
[9] 根据美国零售联合会的调查,2021年,零售商预计16.6%的产品会退货,总金额超过7610亿美元。对于电商,这一数据更高,达到23%,价值超过1万亿美元。这都表明,逆向物流不再是个次要问题,需要得到正视。在中国,电商女装的退货率在30%~50%都被视作正常,在各种新媒体的狂轰滥炸下,冲动消费后的退货率往往更高。引自:①A more than $761 billion dilemma:Retailers’ returns jump as online sales grow,by Melissa Repko,CNBC,Jan 25,2022.②“电商女装退货率30%~50%是正常的”,每日商报,2020年12月15日。
[10] 入场物流是inbound logistics的翻译。简单地说,就是把原材料、半成品等运入厂区,比如从供应商到工厂。
[11] 胜利在望却甘愿求和,左宗棠西北平乱为何要选马家军做朝廷代理人,百度百家号“史料不辑”。
[12] Immediate Response Force,维基百科。
[13] Operations Management for Competitive Advantage,by Richard Chase,F.Robert Jacobs and Nicholas Aquilano,McGraw-Hill/Irwin,2005.
[14] List of countries by GDP sector composition,维基百科。
[15] 参考自三大协会的官网:ismworld.org,ascm.org,cscmp.org,2022年的董事会成员(Board of Directors)。
[16] 杰伊·福里斯特(Jay Forrester,1918—2016)是个天才级的人物,他不但研究出了系统动力学,“让人们通过计算机模拟了解我们周围世界的细节,并且向人们展示人类社会和物理世界之所以然”,而且是磁芯存储器的发明者之一。参考自“系统动力学之父杰伊·福里斯特:斯人已逝,幽思长存”,搜狐网。
[17] 这是John Fowler教授,原来一直在工业工程系,我参加过他的研究项目(惭愧,并没做过多少贡献),上过他的课。从2011年到2016年,他担任亚利桑那州立大学商学院的供应链管理系系主任。还有一位叫Kevin Dooley的教授,原来也一直在工业工程系任教,2003年转入供应链管理系,还成为该系的杰出教授。Kevin Dooley是个杰出的研究者,兴趣非常广泛。我参加过他的工作坊,在复杂度控制方面获益 匪浅。
[18] Transforming Intel’s Supply Chain to Meet Market Challenges,January 2012,www.intel.com.
[19] 莫泊桑的小说《我的叔叔于勒》。
[20] 2015年前后,我正好在帮助中国一电商平台构建供应链,突然想到,那些曾经研究过的众多美国电商平台,后来都怎么样了呢?上网一查,绝大多数连网站都找不到了,剩下的几个也经过一轮又一轮的兼并、整合,面目全非。唯一以原来方式存活下来的是Covisint,一家汽车行业的B2B平台,在继续充当通用、福特等与供应商之间的电子桥梁。 Covisint的名字很好地诠释了其宗旨,甚至可以说是电商平台的普遍宗旨:Co是collaboration(协作),vis是visible(可视),int是integration(集成)。Covisint也命运多舛:2000年由通用汽车、福特和克莱斯勒联合成立,2004年被Compuware收购,2014年被Compuware剥离,2017年被加拿大的软件公司OpenText收购。 有趣的是,我发现这些电商平台中,凡是想改变交易关系的,都死得很惨;留存下来的,大都聚焦提高交易的效率。当然,这只是个人管见,或许只适用于早期的电商,即那些死在滩头的排头兵。今天的京东和亚马逊呢,它们不但提高了交易的效率,而且改变了交易关系。
[21] 《供应链管理:重资产到轻资产的解决方案》,第60~64页,机械工业出版社,2021。
[22] 供应商合作关系指数(WRI)是用来衡量汽车行业整车厂与供应商的合作关系的。这个指数分5大块,包括买卖双方关系、采购方跟供应商的沟通、采购方对供应商的帮助、采购方给供应商制造的麻烦、供应商盈利机会等。每一块又包括几个具体的变量,总共有16个变量。由供应商匿名填写,汇总后得出每个整车厂的分数。分数越低,表明在供应商眼里,这个整车厂是个越糟糕的合作对象。这一指数由Planning Perspectives公司的CEO John Henke博士在2002年开发,该公司后来被Plante Moran收购。
[23] 海尔外包的背景是2008年的金融危机后,全球需求放缓,海尔的盈利下降,而垂直整合的重资产成本就如石头浮出水面,成为压垮盈利的最后一根稻草。于是,外包低盈利的生产制造,聚焦高附加值的设计与营销,向“微笑曲线”的两端移动就成了当时海尔的重要举措。
[24] 这里举个餐饮业的例子。我有个朋友曾经担任西贝莜面村的采购副总。他说,餐饮看上去是开餐馆,其实比拼的还有供应链实力,比如原材料的获取、储存、加工。很多原材料有很强的季节性,比如西贝用的羊肉来自内蒙古草原,内蒙古的羊肉最好的时候就是秋季,羊一定要在那两三个月内从内蒙古的牧场收齐、宰杀、冰冻,供后面一整年用,这些都需要一流的供应链计划和执行来支持。因为餐馆所处位置一般为市内黄金地段,租金很贵,所以店面都较小,大多数菜的加工其实是在中央厨房完成的,中央厨房就跟制造业的工厂差不多。从这个意义上讲,西贝这样的餐饮业跟生产、零售业没有本质区别,还会因为既有供应又有渠道而更加复杂。
[25] 《供应链管理:重资产到轻资产的解决方案》,机械工业出版社,2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