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自黑最为致命
苏怀夕轻轻拧动门把手，发现花落葵没有锁门后，将门向内推开。
花石竹的卧室并不大，除了衣柜和床铺外，就只有一座风扇和桌子，整体极为朴素。
花落葵此时正坐在那张桌子旁，披散着头发，怔怔地看着桌面上摆放的相框，那是张一家四口幸福的合影，旁边还站着一只粉色的小鸟。
或许是听到了苏怀夕开门的声音，花落葵慢慢转过身来，却依然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
看着木讷无神的妹妹，花石竹心如刀割，就算在父母死去时，他也没见过妹妹这样的表情。
现在的妹妹就好像灵魂已经死去，只剩一具腐朽的身体，如同提线木偶一般。
一旁的橙梦秋叹气道：“怀夕，我已经尽力了。但勇者的情况你也知道，无父无母，兄长就是她唯一的牵挂。我只能确保她不会做出过激的行为，但能不能从悲伤中走出来，只能靠她自己。”
苏怀夕点点头，上前两步，来到花落葵面前。
或许是察觉到了苏怀夕强大的内在力量，桌面上的粉色小鸟立刻叽叽喳喳叫出声来。
花落葵闻声也缓缓抬头，同时调整双眼焦距，眼中模糊的画面渐渐清晰。
她看了一眼面前这位与她仿佛同龄的少女，又向她身后看去。目光在扫过花石竹时忽然停下，并浮现出一抹错愕，仿佛见到了某个日思夜想，却无法相见的人。
只是错愕后的惊喜还未出现，便被那张完全陌生的脸浇了一盆冷水。
不过也正因此，花落葵的表情变得生动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麻木腐朽。
她先是伸手在那只粉色小鸟脑袋上点了两下，等它安静下来后，才看向苏怀夕。
“我知道你，哥哥以前收集了很多你的卡片。”
刚想开口说话的苏怀夕一滞，不知该如何接这话。
与其他人不同，她知道花石竹就是魔王。现在有人告诉她，魔王在收集她的卡片，难不成魔王还是自己的粉丝？这也太疯狂了，说出去谁信啊。
花石竹已经不忍直视。
妹啊，虽然我已经死了，但咱也不能啥都往外说啊！
没听说过什么叫“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吗？
谁知花落葵却继续道：“不过还是橙梦秋姐姐的更多。”
这下一旁的橙梦秋也绷不住了，连忙后退道：“有什么事你们先聊，时间不早了，我去做晚饭。”
橙梦秋离开时还不忘把门关上，屋内一时极其安静。
花石竹感觉很不自在，明明苏怀夕正背对着自己，他却感觉正在被对方死死盯着。
终于，苏怀夕开口了：“你还有成为魔法少女的打算吗？”
花落葵脸上浮现出茫然，看着在自己掌心左右跳跃的粉色小鸟，却无力的摇头：“我不知道。”
“你不想为自己的兄长报仇了吗？”
“可害死哥哥的怪物已经死了。”
“但幕后主使还活着。”
“幕后主使？”花落葵的眼神立刻变得犀利。
“从二十年前起，西境战事愈发紧张。即使如此，这二十年间，天际市也未受过哪怕一次魔物侵袭，然而这种事情昨天却发生了，你不觉得奇怪吗？”
“昨天的袭击是有计划的？”
花落葵眼中的迷茫已经消失大半，她现在只想知道苏怀夕还要说什么。
苏怀夕继续道：“我不能完全确定，但也有八成把握。”
“是谁？”
“魔王。”
“你有八成把握，难道掌握了什么证据？”
花落葵将信将疑：魔王那种级别的人物，会计划这么小规模的袭击吗？
苏怀夕来到花石竹身边，介绍道：“他曾经在魔王手下任职，如今被我俘虏。”
花落葵轻轻点头，她知道苏怀夕即将年满十八，身边有位契约魔物很正常。
这魔物以前在魔王手下任职，想来苏怀夕应该是从他这里得到了什么信息，否则也不会信心十足。
果然，接下来的发展与她的猜测相同，苏怀夕继续开口。
“从他这里我得知了一件事，三年前西京市的那场导致你父母身亡的袭击，正是魔王亲手策划的。”
花落葵轻捏拳头，眼中燃起愤怒的火焰，却又很快熄灭。
“魔王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花石竹看到妹妹眼神中的变化，心中既是欣慰，又是心疼。
曾经叽叽喳喳的小女孩终于学会了克制，只是这过程崎岖的令人怜惜。
苏怀夕反问：“你难道不清楚自己的身份？”
自己的身份？
花落葵先是疑惑，随后瞳孔骤然缩小：“因为我是勇者？那两次袭击都是冲我来的？”
苏怀夕点头。
她并没有直接给出确定的结论，而是引导花落葵自己去推测，这样的结果才更容易让花落葵相信。
其实这个说法有很大破绽，如果魔物袭击的目标是身为勇者的花落葵，为什么不直接将她家包围？
要知道不管是三年前还是现在，花落葵都没有反抗魔物袭击的能力。
不过她的目的并不是编出一个无懈可击的故事，而是给花落葵一个重新振作起来的理由。
那些不合理的破绽根本无关紧要，花落葵会自己说服自己，自救是藏在人类本能中的反应。
如果是别人，苏怀夕还不敢这么确定。
但花落葵是勇者，勇者正是不论经过何种痛苦与挫折，依然能够爬起来重新开始的存在。
击败第二魔王的勇者出身微弱，曾是住在垃圾场、与老鼠抢夺食物的乞丐，被圣宫发现时险些饿死。
击败第三魔王的勇者，更是被魔物当作家畜驯养了十六年。直到生母被魔物当面肢解生啖，才觉醒了作为人的意识。
历代勇者皆拥有常人难以想象的过往，但他们最终还是站在了魔王面前，为了天下万民，与魔王决一死战。
因此苏怀夕相信，眼前的挫折绝对无法击倒花落葵，她只是需要有人拉一把。
得到肯定答复的花落葵失魂落魄，了无生气道。
“原来都是因为我……”
“因为我，爸爸妈妈死了。”
“因为我，哥哥也死了……”
沉默了许久后，花落葵忽然问道。
“如果三年前我不向妈妈求救，而是被怪物杀死，爸爸妈妈还有哥哥是不是就能活下来？”
苏怀夕摇头：“过去的事情无法改变，讨论这些没有意义。”
花落葵怔怔点头：“是啊，没有意义，没有意义……”
忽然间，花落葵语气一转，神情凶狠，眼中透露出决绝：“我决定了，我还是要成为魔法少女。我要将魔王，以及所有魔将，全部杀死！一个不留！”
苏怀夕一愣，显然没想到花落葵变脸速度这么快。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花落葵的神情又变得温和。
“不过一切都要等一等，我想先完成哥哥的葬礼。”
苏怀夕下意识的看向花石竹，点头道：“也是，死者为大。我最近没什么事，可以留下来帮你。”
花石竹心中嘀咕：你说话就说话，看我做什么。
不过这帮忙举办自己的葬礼，确实是人生头一遭，别人想体验都体验不到呢。
这时，一旁沉默了许久的晓若雪也开口：“还有我，我也会帮忙的。”
花落葵面色不善的看向晓若雪，在得知哥哥就是为了保护她而死后，她便无法心平气和的面对对方。
晓若雪看到花落葵冰冷的眼神后，鼓起勇气说道：“我知道因为石竹前辈的事，落葵你很讨厌我。但石竹前辈救了我的命，我也想为他做些什么。”
过了许久，花落葵才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晓若雪立刻露出微笑：“谢谢你，落葵。”
花落葵冷哼一声：“别叫的这么亲密，我们根本不熟。”
“我，我知道了。”
“还有，听说你想加入我的小队？”
晓若雪立刻点头，期盼的问道：“可以吗？”
花落葵摇头：“不行，想都别想。”
她知道晓若雪是想报哥哥对她的救命之恩，但她只要看到她，就会想起哥哥是为了救她而死。
她清楚晓若雪什么都没有做错，这是对她的迁怒。
但事实如此，如果晓若雪进队，肯定会受到她的刁难。既然如此，不如一开始就拒绝。
晓若雪眼中的高光立刻暗淡，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我明白了。”
苏怀夕也察觉到了花落葵和晓若雪之间好像不对付，开口道：“若雪，时间不早了，你也快点回家吧，否则家里人会担心的。”
晓若雪点头，向花落葵挥手：“落……花同学，那么我回去了。”
苏怀夕对花石竹道：“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送送她。我走后别想着欺负落葵。”
花石竹感受着手背上温热的咒文，轻轻点头。
显然苏怀夕已经用魔女咒文对他下达了不许伤害花落葵的命令。
若非如此，她也不敢就这么离去。
也不知道是在试探他，还是在满足之前承诺的“更多自由”。
不过那都无所谓，他自然不会伤害自己的妹妹。
苏怀夕离开后，并不宽阔的卧室中便只剩下了花石竹兄妹。
只是如今妹妹不认识哥哥，哥哥不敢认妹妹。
终于有了和妹妹独处的机会，花石竹却不知该如何向妹妹搭话。
他现在的身份是苏怀夕的契约魔物，与妹妹没有任何合理的、能够主动交流的话题。
至于坦白身份？
且不说妹妹信不信，橙梦秋就在一墙之隔的厨房，这房子隔音也就那样，要是被橙梦秋听到，那才是完蛋。
就算没被当场发现，以妹妹的演技，日后也肯定露馅。
而且他也没做好准备。
如今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连最基本的自由都没有，就算与妹妹相认，对现状又有何用？
难不成让妹妹与苏怀夕为敌，争夺自己的所有权？
还是再等等吧，再等等。
花落葵回想起初见那一刻的熟悉感，沉默地上下打量着花石竹，越是观察便越是心惊，世上当真有体型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而且不止体型，就算站立时的姿态，这位苏怀夕前辈的契约魔物也与她的兄长极其相似。
除了那张完全陌生的脸。
可是万一呢？万一哥哥其实没死，而是换了一副面孔，回到了我身边呢？
花落葵知道自己这是异想天开，但她依旧忍不住去想。
过了许久，花落葵打开桌面下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盒卡片，一边将卡片摆放在桌面上，一边仿佛自言自语般开口。
“哥哥以前就喜欢收集这些卡片，最喜欢的卡就是苏怀夕前辈与橙梦秋前辈。如今两位前辈都来到家中做客，哥哥却已经看不到了。”
花石竹不知该怎么接，轻声说了句：“节哀。”
花落葵微微沉默，转而问道：“你知道两位前辈中，哥哥更喜欢哪个吗？”
“橙梦秋？”
“为什么会这么想？”
“你刚才说过，你的兄长收集的卡片中，橙梦秋的比苏怀夕更多。”
“那是因为橙梦秋前辈负责魔法协会的宣传工作，所以出的多啦。苏怀夕前辈整日东奔西跑，还刻意躲避媒体采访，连公开的照片都没几张，更别说这种周边产品了。”
“所以是苏怀夕？”
“嗯嗯，苏怀夕前辈的卡总共只有几张，还全都是稀有度最高的红色，哥哥却做到了全收集，说是单推都不为过。橙梦秋前辈的那些不过是顺手开出来的。”
“怎么看橙梦秋都比苏怀夕更有女性魅力，你哥哥却喜欢苏怀夕那一款，难道是萝莉控？”
花落葵立刻瞪大眼睛：“不许你这么污蔑我哥哥！”
“说事实也算污蔑？”
“那也不能说！”
她已经确定了，这家伙绝对不可能是自己的哥哥！真是个讨厌的家伙！
“好好好，我不说。”花石竹举手投降。
小丫头还是不会隐藏心事，刚才的心思他看的一清二楚。
为了打消她的念头，他才故意将她激怒。
论惹妹妹生气，他是专业的。
“勇者大人如果没什么事，那我就出去了。”
说着，花石竹便转身离开。
花落葵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中的气愤不知如何发泄，却忽然意识到这种情况似曾相识，神色立刻变得严肃。
“等一下！”
花石竹转身：“勇者大人有何吩咐？”
花落葵情绪已然平静：“你是苏怀夕前辈的契约者，以后难免会打交道，不知该如何称呼。”
“叫我洛阳就好。”
“洛阳……”
苏怀夕已经离去，花落葵却念着他的新名字陷入沉思。
她的名字取自一味中药。
落葵，被子植物门、木兰纲、石竹目、落葵科，落葵属。
石竹在落葵上级，所以兄长叫做“石竹”。
但石竹还有一别名，正是“洛阳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