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武威侯
大景东侧靠海,北侧是草原,西侧是大漠,向南则是瘴气遮罩的群山。
南部十万大山中的原住民擅长蛊毒之术,当地江湖中人的功法大多也都是些阴毒的路子,景朝立国初期也曾不堪其扰,但是这么些年下来随着景朝国力的日益增强,加上南部群山中各个寨子之间纷争不断,倒也不是大患。
而向西的荒漠当中是一片佛国,当地人不喜纷争,也是好说。
唯有北部草原的游牧民族,天生桀骜不驯,本地人不论男女俱都生的健壮无比,弓术刀法也是一绝,平日里总是向南侵犯景朝领土,行劫掠之事,边境不堪其扰,令人头疼不已。
泾川便位于大景北部,与草原诸国相接壤,当地肥沃土地上所产的资物令草原诸国眼馋,故此每年秋季,草原诸国总会进行“秋狩”,不论资物美人,尽数劫掠,当地百姓苦不堪言,与草原诸国可以说是血海深仇。
不过这一切都随着镇北大将军,武威侯霍远山的到来而终止。
初到来时,百姓以为会与前几任将军一般,不过是个来此图个天高皇帝远,逍遥自在吃干饭的,因此也未曾抱有太大希望。
但是之后几场大战彻底改变了百姓们的看法。
先是在城头张弓搭箭,数里之外射杀敌将,杀了喜好强弓的草原人的锐气,再往后更是领兵战于城外,率亲兵奔袭数十里连灭数个草原部落,筑人头京观,将桀骜不驯的草原人杀得胆寒。
也正是如此,草原人近年来越来越少的进犯泾川,当地百姓总算能够静下心来从事生产之事。
老百姓渐渐过上了好日子,感念武威侯霍远山的好,民间渐渐流传起关于其的种种传说。
有说是武功高强的江湖中人以身报国,投了朝廷的。
也有说武威侯是射日神君下凡,普渡苍生的。
这些故事在整个泾川流传甚广,街头说书人总是不厌其烦的一遍遍讲述,观众也是听的津津有味,久而久之开始有人在家中塑像供奉,每日早晚为其祈福。
......
泾川一军镇内。
镇北将军府。
屋内数人分作两旁,上首是一身穿白袍,面色英武的将军,手中拿着一信笺,皱眉细细看着。
这将军正值壮年,身宽体阔,面色虽白,但却并不像士族门阀家的公子哥一般白的病态,拧成川字的眉头和眼角的细密纹路更是为他平添了几分沧桑之感,手掌中满是老茧,一看便是擅动刀兵之人。
门外传来一阵喧嚣之声,一大汉推门而入,口中不断地嚷嚷着:
“侯爷,你为啥派人阻俺!?”
霍远山头都没抬,边上一做文士打扮的男人起身斥道:
“蒙冲,将军正在处理要务,哪有你这般没有规矩的直接闯进来!”
蒙冲眼睛一棱,张嘴骂道:
“云文轩闭上你的鸟嘴,俺与侯爷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个不男不女的开口了!”
“你...!”
云文轩面色涨红,正要发作,却见坐于上首的霍远山无奈的抬起头,微微摆了摆手,也就不说话了。
府中数人低声轻笑,倒也没有什么避讳的。
霍远山看了云文轩一眼,别看云文轩和蒙冲整日吵吵嚷嚷,看着也不是一路人,但是却是一个村子出来的生死兄弟,云文轩出口呵斥蒙冲,也是想为这个莽撞的生死兄弟解围罢了。
揉了揉紧皱的眉头,霍远山看向蒙冲淡淡道:
“何事?”
蒙冲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开口道:
“东街上一户人家供了侯爷的塑像,每日参拜为侯爷祈福,怎料有一个小子自称颍川卢氏的旁支,不仅摔碎了雕像,还将人打了一顿,更是当街讥讽侯爷,我为此前去找人理论,侯爷为何阻我!??”
一连串说了这么多话,蒙冲顿觉口干,连忙扯来一个茶碗干掉,还是觉得不解渴,随后又从桌上拽来一个茶壶,自顾自对嘴喝了起来。
霍远山看着眼前的爱将一脸无奈,蒙冲是个领兵大帐的好材料,就是性子过于直了些。
微微摇头,霍远山放下信笺,开口道:
“不论是坏人财物还是打人,这些都该归泾川本地衙门来管,至于讥讽我?我这些年被人讥讽的还少吗,要是如此便要上门与人理论,这些年辩论下来,我都该去考个状元郎了。”
闻听此言府中众人笑成一片,毫无顾忌,霍远山也是摇头轻笑。
这府中坐着的都是霍远山的过命兄弟,皆起身草莽之间,这些年下来早就不分彼此,因此也就没太多规矩。
“那就算啦?”
蒙冲明显还气不过,这些日子以来草原诸国进犯越来越少,蒙冲一把子力气没地方使,此刻正是憋得慌的时候。
霍远山示意蒙冲坐下,随后起身踱步,微微仰着头,笑言:
“你我之敌在其外而不在其内,朝中文士厌称我为人枭也罢,颍川卢氏辱我也罢,不过都是些跳脚鹌鹑,不必计较,唯有草原诸国,一日不能将其杀到血流成河,终生不敢进犯我大景,一日我就不得安宁。”
云文轩斟酌片刻,起身说道:
“侯爷,战事无常,胜败难测,我认为不如与草原诸国之间建立坊市,双方互通有无,以此解决连年争端,不然这战争恐怕永远不会停止。”
场中众人闻听此言也都是低头沉思,虽然目前侯爷武运昌隆,但是世事无绝对,就怕那个万一,到时候这泾川百姓怎么办?
在他们看来,大景上下的将军除了武威侯之外都是些软蛋,一旦换了人,定然是镇不住草原诸国的。
霍远山却是摇了摇头,一边赞赏的看着云文轩,一边开口道:
“文轩所言在理,但是草原中人各个如喂不饱的狼一般,若是想要与其通商,那么唯有将其打到胆寒,打到见了我的军旗就要发抖!只有如此才有通商的可能。”
“只有胜利者才有谈判的资格,僵持不下的谈判,终究会被当做示弱,压不住人的。”
云文轩点头沉思,随后行礼道:
“属下明白。”
其实云文轩心中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只不过这话他不能亲口说出罢了,只要侯爷心里有通商这个想法,他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这时蒙冲站起身,刚刚霍远山说的话是左耳进右耳出,唯有那句‘要将其打到胆寒’是彻底记在了心里,连忙急冲冲的开口道:
“既然如此侯爷还等什么呢,俺这就领一路兵马,直接杀他个尸横遍野!到时候俺杀上草原圣山,将他们圣女虏来给侯爷做丫鬟!”
众人再次哄笑,心想这蒙冲果然莽撞,不出意外又要被侯爷训斥。
不料这次霍远山却是点了点头:
“圣女给我做丫鬟倒是不必了,领兵出击倒是可以考虑。”
蒙冲一听这话,腰板直接挺了起来,一脸鄙夷的扫视周边同僚,随后粗声道:
“侯爷英明!”
云文轩起身,面色焦急道:
“侯爷不要听这莽汉的鼓动,连场大战之下我军疲累,更别提颍川卢氏进京,这时候在启战端,恐怕在朝中不利啊。”
听这话,蒙冲气的直拍桌子:
“朝中那帮狗娘养的东西,当初侯爷第一次大捷的时候还有所夸赞,谁知道后面侯爷胜仗越打越多,但是这群王八蛋却开始诋毁侯爷,同情起草原人来,草原上的狼崽子杀了我大景多少百姓,这么有同情心,怎么不把家中金银拿出来接济接济那些活不下去的穷人!”
眼见二人又要吵起来,霍远山连连摆手,开口道:
“我得到消息,陛下近日会召我进京,到时短期之内怕是难以返程,一旦草原人见我不在开始‘秋狩’,怕是百姓又会遭难,不如在此之前我等先出兵草原,杀他一轮,到时候压力便会小上很多。”
“而且之前有几个草原部落偷偷来见我,有降服之意,不过其中恐怕试探的意思居多,这次也是做给他们看的,更是做给临近几个部落看的,我大景有战于国门之外的实力,再想进犯,也要掂量掂量自己脖子上的脑袋够不够重!”
众人听这话神色一振,面上均有嗜血之意。
这帮人常年困在军镇当中,唯一的爱好便是与草原人厮杀,看着那些欺辱大景百姓的鞑子在马蹄下哀嚎,心中便会快意。
就连云文轩也不再劝,只是担心的问道:
“此次回京,侯爷可一定要带齐人马,堤防有人对侯爷不利。”
霍远山点点头,神情忽的柔和,轻声道:
“不知家中如何,我那儿子怎么样了。”
蒙冲大咧咧的说道:
“小侯爷天资聪颖,估摸着正在学宫中受先生夸奖咧。”
霍远山不为所动,云文轩见状推了推蒙冲,开口道:
“侯爷怕是在想明少爷吧,那鹤归山仙长说什么铁口直断,我看也是个江湖骗子,明少爷根骨不凡,怎可能一生神智不开?待我等遍寻天下奇物,终究能医好明少爷的怪病。”
众人一听明少爷,心中没有什么印象,但是其母白仙子,却是印象深刻。
那个白衣飘飘,有若谪仙一般的江湖中人,一柄长剑龙飞凤舞,便是军中玄铁长枪也是使得如深潭老蛟一般,就好似天下兵刃没有不会的一样。
于草原之上狼头卫的营帐中,斩杀统领三人,救走侯爷,更是多次相帮于众人,在场之人就没有不记她好的。
只是不知白仙子当年为何消失无踪,这事就连侯爷都讳莫如深,从不提及。
霍远山微微抬头,阳光有些刺眼,不由眯着眼睛。
“我儿,我曾听说草原之上,圣山之巅,有一世间奇物名曰雪莲,千年才盛开一次,服之可令人直入上三品,为父就算用鲜血将圣山染红也要为你取来这般奇物,为你开智。”
......
“可还有其他消息?”
霍明坐在屋内,抬头看向一旁的丁三冬,虽然当日他远远缀在后方,将当日的事情看了个大概,但是心中总怕有所遗漏,故此在回到侯府与丁三冬见面之后两人第一时间碰面沟通。
听完丁三冬的讲述,霍明在心中将信息相互印证一番。
关于拜剑山庄他又查询过相关的资料,但是大多数记载对于其为何灭门一事都是语焉不详,至于当时拜剑山庄逃出了多少人更是没人知道。
不过拜剑山庄灭门是由庆王的玄甲军所主导的,背后必然是有皇室的背景,十年前的时候武威侯霍远山早就常年驻扎军镇,怎么看跟自家也都没什么牵扯。
基本不可能是要找侯府寻仇。
如果是单纯图财那就感觉也不太现实,手下有这么多死士,就算是做剪径盗匪,打劫来往富商也比藏在侯府中刀尖上跳舞要好的多。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给拜剑山庄这帮遗徒许诺了什么,让他们来对付侯府,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背后的人一定也是位高权重之人,只有这般角色才能许下真正的重利。
也就是说大管事和拜剑山庄这帮人不过是他人的棋子罢了。
霍明心中微微一凌,联想到这几日颍川卢氏进京,朝中上下对于武威侯的非议,霍明心中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
丁三冬站在一旁,低着头,双脚和脖颈已经麻木。
从今天跟少爷见面之后,少爷就将那天晚上的事情仔仔细细的问了个遍,之后便坐在这里沉默思索。
沉默的气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动也不敢动一下。
侧头悄悄瞥了一眼,少爷跟侯爷长得真像啊,只不过侯爷带有几分威严,而少爷却又显得更为俊逸。
侯爷平日见了下人,总是给人一种大权在握,极为自信的感觉,而少爷虽然强撑着,但却总是感觉少了几分从容。
也是,侯爷在营帐当中,那么多人畏他惧他,过命兄弟更是数不胜数,而少爷甫一醒来,身边除了自己之外,侯府上下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已恢复神智的,这何尝又不是一种孤独。
“丁管事想什么呢?”
丁三冬被霍明这一叫瞬间清醒了过来,抬头看去,霍明正面带笑意的看着自己。
不由的下意识摇了摇头,刚要开口,却被霍明打断:
“丁管事再去帮我寻一些今日的小报来吧,本少爷也想解一解闷。”
霍明面带疲惫之色,心里挂念着大管事那边的计划,然而自己又没有什么头绪,他现在只想通过一些小报发散一下自己的思维,看能否会有什么新的想法,即便是没有也全当放松大脑了。
等到晚上,说不得还要再去一趟私庄,查探一下那天装车交易被油毡布盖着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毕竟从当时对方的重视程度来看,这其中的东西必然对于接下来的计划有着决定性作用。
丁三冬点头想要离去,刚走到门口,却突然止住脚步,硬着头皮转过身来对着霍明行了一礼。
霍明疑惑开口:
“丁管事可是有什么事要说?”
丁三冬低着头,颤声说道:
“少爷,府中的张厨子与小的较好,他也未曾犯过什么大错,如果将来他能把贪墨的金银全都吐出来,不知少爷可否绕他一条性命。”
说罢低头作揖,久久不起。
场中气氛一窒。
过了一会儿,霍明开口语气平淡的说道:
“丁管事,自打你愿意站在我这一边以来,便多次以身犯险,而且受过重伤,先前我也答应过你,过往之事一概不究。”
“但是这张厨子什么都没做,只是最后将贪墨金银吐出来就要我饶他一命,先不说我能否答应,就是丁管事你心中难道就没有半点不平衡之感吗?”
丁三冬咬咬牙没有说什么,他知道自己本身就是戴罪之身,没有资格提出种种要求,但是全侯府上下他也就张厨子这一个朋友,终究是狠不下心来,还是想着能拉对方一把。
霍明看着有些倔强的丁三冬,不由的叹了口气:
“若是接下来这张厨子不再犯错,愿意退回贪墨金银,等到事了,我可以考虑绕他一命。”
闻听此言,丁三冬松了口气,练练作揖,转身退走去为霍明寻些小报。
而霍明只是端坐在房间内,微微闭着双眼,心里却难以平静。
“也罢,这张厨子既然入了品,想来大管事对他是有安排的,断然不会稳稳当当的活到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