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灰烬（四）

阿基米德用镜子击退了罗马战舰的故事听上去带有不少夸张的传奇色彩，但是借用太阳光所行之事形如阿基米德、泰勒斯之流总是有种神迹的感觉不是么。有不少森林火灾的诱因不是明火造成的，而是由于装有定量水的矿泉水瓶折射太阳光线所导致的。矿泉水瓶在校园里是极易获取的材料，他花费了两天画出了装置的图纸，用大约两周时间收集到了足够的矿泉水瓶，从零件到太阳圆镜的成品的组装只需要二十分钟。他很熟悉实施计划的最佳方位和时间，他每个月都会到那里检查一遍，那里视野开阔，他可以用相机清晰地捕捉到目标的反应。

他没想到自己竟是个以此为乐的人。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自己不再被悲伤或者自己的卑微所左右，是因为认清了自己的渴望而服从真实的意志、任性地做出了幼稚的报复而获得了快感么？还是意识到自己在一去不返的道路上可以肆意宣泄压力？

当他整装待发地俯视着在地上故作镇定实则内心挣扎的人们时没有过多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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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灰原本的目标只有一个，或者说是一对。他觉得这完全称不上是报复，因为对方可能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受伤。他当然知道这是只有大学生才有心思和能力做出的无聊儿戏，不过在即将实施计划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是公正而无情的处刑人，而他只是想让这小小的不幸降临到幸运儿头上——只要时机一过，他们还是过着他们的甜腻大学生活，这一出精心策划的结果不过是变成他们日后一同咀嚼回味的谈资罢了——如果他们不被种种困境拆散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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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许多实验都需要一定的牺牲品，以确保之后实验的成功。

他在正式处刑前对位于广场边缘的一对不认识的情侣实施了日光攻击。光线的效果符合他的预期，那两人被光线追赶着朝不同的方向逃去。

唯一的不足便是他无法空出手来用相机捕捉到他们的表情。

他第二天优化了这一点。

他支起了三脚架，设置好了角度，等待着他真正的目标出现在画面里。那是一对来到喷泉水池边卿卿我我的情偶，那个男子他不曾见过，那名女子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她依然留着长发。

余灰再三确认可以抓拍到那两个人的表情，为此他事先拍了几张他们的照片。他们的神情没有做作的模样，只是他们天真烂漫令他恶心，因此他不会幻想自己出现在那里。他永远是自己的导演与观众。

他按下了表演开始的开关，把太阳镜装置对准他们，他们手牵着手奔走，他的目光紧跟着，他正要抓拍的时候，那男子用自己的外套遮挡了强烈的闪光，她被他借势搂在怀里。余灰看不见二人的表情，但他知道那是幸福的人才会露出的幸福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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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气馁，还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目标，他没有停止的打算。他在那几个阴雨天里也没有闲着，散播起日神派奉神谕惩戒嚣张情侣的谣言。

他的理智因为不幸沦为了嫉妒的臣仆吗？不如说他在感谢自己的不幸。他直视着自己的不幸，付诸行动向自己证明着他不是刀俎鱼肉，他是把卑微与高傲嚼碎一并咽下的野心家。

向不幸的过往与庸常的前路背道而驰虽然手段拙劣但也能脱离平庸以抚慰他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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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复情之日，他提交了空调故障的维修申请，并在下午再一次地寻找到了目标，不过这一次他已没有细细观察记录他们表情的兴趣。

他像驱赶蝼蚁般戏耍着渺小的人影。与上一次登上天台相隔几天之后他觉得这件事已全然没有快感。他像厌倦了杀戮的刽子手，仓皇地逃离了他那不用背负罪孽的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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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来到那个“阿波罗少年”隆重亮相于众人眼前时，他正在窗户前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窗外的身影竖起手指对他做出“不要声张”的手势，他以为冉烛这样快速便掌握了他制造混乱的线索。不过此刻更令余灰震惊的，便是他记得自己应该是身处二楼，而冉烛的视线几乎与他平齐。

余灰不断退后，而冉烛不断向他所在的窗户缓缓逼近。其实他不确定冉烛是否真的看清了自己，因为冉烛平日里戴着眼镜，即便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他脱去眼镜的模样，但余灰被逼至墙边时镇定下来便发现，对方的注意力并非在他身上。

随后余灰目睹了他抱起小猫至被人押送走的全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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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疯了吗？还是说他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不，那个眼神我有印象。他完全没把我放在眼里。”

换作是以前的余灰，或许会赞叹起少年的果敢或者潇洒，不过现在他只觉得这是幼稚荒唐的高调之举。

“所谓偶像便是虚伪面具的代名词，无论背后是什么，那都是隐藏着种种不幸的容器。没有人是生来不凡的，他要何时才能坦诚地面对自己的真实呢？”

余灰看着众人目光的焦点，想象着自己站在那里。

“他不会享受被人注视的感觉的，我清楚得很，我和他都是看客——但他一直待在台下未免过于悠裕了吧。他不懂我们的忧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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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灰望着窗户中自身形象的反射，他照出一副惶恐却莫名得意的“弱者”表情。他本以为按照自己的意志行动会让他变得与从前不同，带上“强者”的意志或者眼中放出无畏的光芒，然而连他自己都无法察觉哪里有所变化，更不用提在他人眼中。

他对自身的认识唯独更新了一点，那就是“平庸”是他绝佳的保护色。他维持着行事的低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