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小鸟和红色的汽车(八)
惠的令人难以理解的嫉妒使铃木简直无所适从,而加奈子则担心这样下去的话不但会伤害惠和铃木之间的感情,也许还会加重惠的病情。她原来以为惠已经接近痊愈了,可是现在惠的病情却越来越复杂了。她甚至弄不清那一天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惠的许多奇怪的表现只是一个通常人的感情表露呢还是一个忧郁病人的症状,或者说是两者的有机的结合。
她拗不过自己又向她咨询过的医生打了电话。医生知道是她时立刻就会见了她。而通常这一类的咨询都是需要预约的。
这一回的咨询有点让加奈子难以启齿。一个女孩子心中的醋意不但不容易描述,而且似乎没有咨询的必要。而医生也没有对加奈子的叙述洗耳恭听。加奈子的话在中途被打断了。
“你等一会儿。让我告诉你这样的一个事实……”
七十年代西方科学家在对酗酒者进行研究的时候发现酒精依存患者之所以难以治愈,原因在于这些几乎全是男性患者的背后往往有一个同样有着某种依存倾向的妻子。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病态的相互依存关系。后来改变了由妻子陪伴患者来医院治疗的方式而把患者进行强制性的隔离治疗,结果治愈了。从那以后科学家对依存症的研究有了突破性的进展,他们发现现代人不仅依存于酒精,依存于购物……现代人还有相互依存的倾向。
“你听说过共依存这个词吗?”
西方科学家同时还发现共依存者大抵都是在一个丧失正常机能的家庭里长大的。总之,一个扭曲了的变态了的环境造成了孩子心灵的不健全与不健康的发育。西方科学家称这种现象为Adult Children,简称AC。这个词被日本人广泛认识是在96年。那个时候美国前总统克林顿在竞选的时候宣布自己是一个AC,因此赢得了许多同情票。
“医生……”
“你等一会儿。……”
造成忧郁症等等某些现代疾病的客观环境具有各种形态,包含了许许多多至今已经是很普遍的社会问题,其中家庭问题是很重要的一个方面。在这种家庭中长大的孩子从小就具有了双重性格,他们用两只不同的眼睛看待这个世界,他们不但和大人一起承受着家庭内部的这样那样的危机,他们也和大人一起去掩饰它们,从外表上看不出一点破绽。因为不这样去做的话,这个家庭将失去它原来的社会地位,失去人们对它的尊敬……毫无疑问,这种孩子对各种现代疾病缺乏抵抗能力,一旦进入社会就是一个未成熟的大人,很容易患上忧郁症,成为共依存者中的某一方。
加奈子的身体突然动了一下,不那么明显的,却让医生给看在眼里了。
“请你记住,我下面要说的话是问题的关键……”
共依存症和忧郁症不同,它并不是一种病理意义上的病患,它不需要治疗,也不需要护理。它只是有AC倾向的孩子在进入社会以后所表现出来的一种现象。共依存症的表现是各种各样的。和希望依附于某个对象相反,有一种表现是希望得到依附,具有超乎寻常的献身精神。这类共依存者在孩提时代可能处于比一般的共依存者更加严酷的环境之中。这种孩子不会象一般的孩子那样去渴望着爱,相反的,他的畸形发展的心里只知道社会本来就是这么残酷,他首先让自己具备了盲目的爱心,一味地牺牲自己。与其说这是一种早熟的行为,不如说这是一种没有用爱来培育的成长。一旦长大之后,他仍然在自己的潜意识里希望去成全别人,在自己的行动中帮助别人。他们从自己的这些行为中体会到自己生存的价值
“医生,您错了!”加奈子突然间打断了医生的话,抗议般地说道。同时间她又被自己的冲动给吓住了,她连忙向医生赔不是,“对不起,我失礼了……”
“也许是我的不是,我想声明一下,如果我在对问题进行分析的时候触到了咨询者的隐私的话请你原谅我。我只不过是在尽一位医生的职责。”
但是加奈子并没有在心里原谅医生。她的眼神告诉医生,他们是敌对的。她甚至想提醒医生,和上次一样,他一直在改变咨询的主题。而且这个时候的加奈子也显得一点也不示弱了。她的样子也象是开始对医生的话发生了兴趣。
“医生,请原谅我又打断了您的话。因为您说的让我想起了我们上次的谈话。我记得那个时候您要我不要过多地为朋友着想……”
“是的,”医生兴奋了,他误解了加奈子的意思,“上次我的谈话是以某些猜测为基础的,只能算是一些建议。而现在我几乎可以肯定地对你这样说了。这个问题又涉及到共依存症的一个常识。共依存者的相互依存是一个恶性循环的关系。依存者因为得到依存,愈发加深了自己依赖于对方的程度。而被依存者则愈发表现出自己是愿意被依赖的。这就象两个一起走路的人,开头是由一个人搀扶着另外一个人,渐渐地,被搀扶的人把全部的体重都压在搀扶的人身上,结果两个人都倒了下来。”
加奈子的表情变得开朗了。
“医生,这就是您上次劝我不要过多地接近朋友的理由吗?”
“是的,当然还有一些别的。比如说你的朋友是一个严重的忧郁病患者,在许多事情上无法做出正常人的判断。而你强行带她到医院去的路上发生了交通事故,这种情况下你就有可能负担法律的责任……”
“还有呢?”
“还有?”医生反问道。这回是医生觉得困惑了。
“行了。医生,谢谢您。谢谢您告诉了我许多我所不了解的知识。您让我明白了我是一个共依存者。这真使我高兴。我不知道我应该怎样感激你才好。医生,您放心吧,我是一个强有力的共依存者,我不会摔倒的,我也不会让我的朋友摔倒的,因为我是一部红色的汽车!”
医生终于被加奈子的话搞糊涂了。对着加奈子变得兴奋起来的脸色,他突然想到自己所拥有的知识还十分贫乏,现代的科学还无法完全解释关于共依存症这个奇特的现象,作为医生,他面对着的是一个多么值得他去探讨去研究的对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