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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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他是我的人

沈清照本来就不是个愿意管闲事的人,更何况她跟当事人只有一面之缘,算不上朋友。

但此时此刻,她又不好贸然上前——走廊就这么宽,她总不能从正在争执的两人中间穿行而过。

太尴尬了。

于是她停住脚步,准备原路折返回去。

她刚一转身,还没迈步往前走,却听见背后传来那女人语气高傲地开口:“听说你爸爸赌博欠了不少外债。跟了我,那些债我帮你还。”

沈清照脚步一顿,微微侧头望回去——

就这么一句话,似乎带着千钧之力,压得贺斯白不再挣扎。

少年缓慢地垂下了头,表情掩在阴影里,神色莫辨。

但沈清照看见他慢慢把手攥成了拳。

连带着半边身子都在颤抖。

似乎是在极力压抑着。

有点像一朵快被风吹折的小白花。

沈清照眯了下眼。突然想起了初见少年时他额头上的伤。

不用猜,一定是被人打的。

沈清照想到这,重新转过身。面朝二人。

对面的女人很满意贺斯白的表现,眉梢扬起,已经带上了胜利者的快意。

女人乘胜追击,曼步上前,用带着翡翠镯子的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怎么样,考虑一下?”

沈清照凝神看了一会儿拉扯的二人,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语气懒洋洋的,带着点哂笑意味:“能停一下吗,这位大姐?”

她声音不高,但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清晰又突兀。

贺斯白飞快地抬头,看见沈清照后明显愣了下。

沈清照看了眼少年。他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一言不发的抿起唇。

只是敛着的眉眼看起来依旧沉郁未散。

女人醉得神志不清,胳膊斜斜的搭在贺斯白肩上,嗤笑一声,问:“你谁啊?”

沈清照不答,说:“大姐,做人得讲究体面。你在这儿——”

她顿了顿,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情真意切的关心:“影响多不好。”

“关你屁事。”女人干脆地骂。

沈清照听后倒也不恼,表情依旧沉静平和,嘴角微微翘起,是习惯性的笑容。

“当然关我的事,你搂着的是我的人,能松手吗?”

沈清照的这句“我的人”,不带任何情色意味,只是传达出一个讯息——这个服务生,她算是罩了。

在这种高档CLUB的包厢走廊,来往者都是非富即贵。说不定谁和谁就有商业勾连。一般人都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替人出头,因为不值。

因此,此话一出,女人轻诧,贺斯白恹郁的眼睛都蓦然睁大了些。

女人很快调整好表情,挑衅似的望着沈清照:“不能。他就是一小服务生,我是客人,老娘我叫他干什么,他就得干什么。”

“你是客人,不是主人。在这做什么春秋大头梦呢。”

沈清照嗤笑一声,朝中年女人走近些,在女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拿出手机,对着女人一直不安分的那只手,拍了一张高清照片。

她举着手机朝中年女人晃了晃,得意的勾唇一笑:“你要是不体面,那就只能我帮你体面了。”

“你他妈把照片给老娘删了!”看见闪光灯亮了之后,女人马上慌了,把手从贺斯白身上抽回来,色厉内荏的耍嘴皮子,“我,我要喊保安了!”

沈清照点点头,乐了:“你要是不嫌丢人就大声喊,顺便,我再帮你把照片打印出来,贴满这附近的电线杆,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深夜寂寞难耐,随便抓着一个侍应生就骚扰。”

中年女人面上终于露出惧意:“你敢?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当然知道,”沈清照睨她一眼,语气毫无波澜,“一个没钱硬装的假富婆,过来蹭卡的吧?你身上这件大衣都是几年前的旧款了。”

中年女人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沈清照冲她扬了扬下巴,自顾自地说:“你手上那只包,是新款鳄鱼皮。整个江城的门店仅拿到了一只包。”

“对……对啊!怎么了?你凭什么说我的包是假的?”

“因为真的在我朋友身边带着呢。”沈清照看着女人的眼神悲悯,“她现在就在包厢里,你要不去看看真的鳄鱼皮包长什么样?”

跟看傻子似的。

女人的脸顿时绿了。

沈清照乘胜追击,又问:“你是要我把所有人都喊过来,把场面闹得再热闹些,还是现在就滚蛋?”

中年女人盯着沈清照认真仔细的看了几眼,觉得沈清照的打扮穿着不是俗人,可能确实不太好惹,骂骂咧咧走了。

沈清照懒洋洋地目送女人走远,直至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处。

一转头,正好看见贺斯白侧身对着她,单膝蹲下,将手里的木质托盘放在地上。

他将衬衫的袖口解开,向上挽了挽几道,露出精壮紧实的小臂。

然后慢慢地捡拾地上碎红酒瓶的玻璃渣。

少年的手骨节分明,手指又长又细,就连拿起玻璃碎片的动作都赏心悦目。

一片沉默中,只能听见玻璃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少年似乎没什么和她交谈的想法。

沈清照最终选择主动打破沉默。她走过去,蹲下身,帮贺斯白捡起一片地上的碎玻璃。

她举着那片碎玻璃,递到少年面前,语气饶有兴致:“你没什么话想对我说?”

贺斯白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沉默片刻,随即开口:“谢谢。”

少年本来低哑的嗓音乖顺起来,听得惹人心痒。

沈清照觉得少年此时此刻像极了一只被人拎起后脖颈的小狼崽。

她眸中笑意渐深,随手把玻璃扔进托盘里,然后拍了拍手。

“一声谢谢就打发我了啊?”

“……”

贺斯白沉默以对,站起身去拿拖把,没想到站起来那一瞬间,他的裤兜里滑出一个巴掌大的便利贴本,掉在了地上的红酒里。

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很快晕染开来,污浊一片。

沈清照想帮忙捡了起来。却被贺斯白制止了:“不用,我不要了。”

沈清照哦了一声,垂眼仔细看了看。本上依稀可见横纵坐标,还有不少英文字母,看起来十分深奥难懂。

她看了两眼,不明觉厉:“这是物理题吗?”

贺斯白摇摇头,转身去取拖把:“这是数学。”

“啊?”

“数学建模题。”

“……”

果然,数学的尽头是英文字母。

沈清照高中时参加艺考,大学学的是艺术类,压根没上过几节文化课。她看着那仿若天书一般的内容,转头问:“你才大一,经济学期末要考的知识这么难?”

贺斯白拿着拖把走回来,拖地的动作细致又熟练。

和知识有关的问题,他回答得很耐心:“期末不考这些知识。我准备参加全国数学竞赛,闲着没事,做几道题练练手。”

沈清照愣了下。

做题练手。这听起来是一个学霸会干的事。

沈清照漫不经心的问:“你是哪所大学的?”

“江大。”

沈清照知道这所学校,江城乃至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学,重点985.

沈清照明白了,原来这是一个勤工俭学的学霸。

“以后别来这种地方打工,挺乱的。”沈清照站起身,望着少年乖顺的黑发,和苍白病恹的脸色,留下一句劝告,“闹事的人多,打伤了你就不好了。”

少年抬起黑沉沉的眸子,看了她须臾,突然轻笑起来:“谢谢。不过没事,我能保护好自己。”

他靠什么保护自己?数学题吗?真当“知识就是力量”?

沈清照莫名其妙的扫了一眼少年,只当少年过分天真,是在逞强。

她微不可闻地摇了下头,走了。

女人踏着高跟鞋渐渐远去,一地红酒映着少年的倒影,那张过分精致的面容轮廓影影绰绰,愈发看不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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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夜场散了。

贺斯白转身离开。他走进更衣室,换下沾满酒气烟味的服务生衣服,穿上自己的外套。

他把外套拉链往上拉了拉,走出CLUB。

今晚的CLUB门口,除了惯常停泊的一众豪车,还逗留着七八个机车党。

都是身躯高大的年轻人,穿着机车服或夹克,倚在各自的重型机车前或坐在长椅上,叼着烟,嬉笑怒骂间流露出的危险感极强。

见贺斯白出来,那群人围上来。

不知道是谁喊:“贺哥。那富婆怎么还不出来,我都等了一晚上了。”

贺斯白没应声,只是慢条斯理脱掉带了一晚上的白手套,露出骨节分明,白皙纤长的手。

但更引人瞩目的是,衣袖摆动间,腕上堪堪露出的那一小截繁复的黑色纹身。

极致的黑与肤色的白,冲击力极强,似乎能窥见衣袖下那整片纹身的庞然张狂。

他语气淡淡:“不用了。”

一群人都面露惊讶。一个红发少年戏谑:“她缠了你快一个月了吧。不是说好今晚把她弄出来,好好警告一番。”

贺斯白说:“有人帮忙,把她吓跑了。”

红发少年啧了一声:“就说了,你长得这么好看,哪能去夜店干抛头露面的服务生……”

贺斯白侧目看过来,脸上全无十几岁该有的朝气,取而代之的是平静的戾。

他问:“怎么,你替我还债?”

那红发少年缩了缩脖子,马上紧紧闭嘴,不敢再说话。

这片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位贺哥,看起来病恹寡言,实际上是个哑巴狠的厉害主儿。

兜里的手机震动一声。贺斯白掏出手机,按亮锁屏。

向上划,一堆没用的班级群消息。

以及一条来自“房东”的新消息:

——这段时间学习要紧,我的房租可以缓缓再交。有事可以给我发消息。

没有阻拦,没有心疼,也没有过问隐私。是一种久违了的温暖。

似乎知道他不需要无用的怜悯。

贺斯白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

视网膜似乎会停留幻影。他能清晰想起女人那张带着懒淡笑意的,姝艳又勾人的脸。

以及她帮自己解围时,对奢侈品漫不经心又了如指掌的话,再度浮现于耳边。

寥寥数语,勾勒出她富足又肆意的生活常态。

和自己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贺斯白沉默着没说话,是在晃神回想。

而其余的男人们只以为贺哥不想说话——他们已然习惯了贺哥的寡冷淡漠,识趣的没再追问。

他们的兴趣很快被其他话题吸引,很快聊起其他。

在其余人的众声喧哗里,在无人注意到的缄默时刻——

没人注意到,贺斯白悄然抬起手,轻轻抚了抚额头上已然结痂的伤口。

那动作太熨帖温和,像在隔空抚摸一段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