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赌一把
日暮降临前,钱列、王诚带出来的武夫们大吃了一餐,虽然待在这穷乡僻壤受了些苦,一个土匪都没有看见,饱饭后怨气也散了个七七八八。
那些个林海、苟山、叶理手下的武夫歪着嘴嘟囔,有些不乐意,不过也不会怎么样,他们照常挤在一起,吃完肉食不多的饭菜。
随后躺到床板嘎吱响的破窗上睡觉,热得不愿盖被子,骂着西陇村的破房子、山里的烂蚊虫。
渐渐的,日头彻底被黑夜按下去,素净的月亮爬起来,正对它的半坡坎上,村正自个住的一处小院里如铺白霜,屋檐黑影相衬。
咚咚。
清脆的敲门声响起,村正摸起床头的拐杖,眯着眼朝门口走去,脚步一深一浅,啪嗒一下绊到柜子,差点摔倒。
这小院没有准备烛火,也没安排灯笼,乌漆嘛黑一片,远不如在溪边的那大院住得舒服。
不过既然是虎啸堂的大人物来了,自然得给他们住最好的。
嘴角嘟囔了两声,娄谷继续摸着墙往前走。
嘎吱——
老木门扭动关节,一道坚挺的身影在月光下撑开,两眼猩红,右手压在未出鞘的长刀柄上,宛若地府走来的鬼差。
“啊......”砰的一声,扑面的寒意推倒了娄谷,他瞪大眼珠子仰望来人,手撑着地往后爬,嘴角直哆嗦,“大......大人,您怎么还没睡?”
“你在害怕什么?”踏,王诚一步跨过门槛,身影被月光衬得高大,似乎头与门框齐平,“我只是代姜头目来问你一点东西,站起来说话。”
“是......是是,”牙齿嘎巴嘎巴打颤,娄谷抓着拐杖起身,胸腔好像渡过一层凉气般空荡寒冷,背脊直不起来,“大......大人想问什么?”
“土匪的窝点在哪里?”
盯着脸上映着黑斑的老头,王诚语气和刀一样冰冷刺骨,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这般问话了。
姜头目有两个猜测,如今已过子时,第一个猜测还没应验,只好主动印证第二个猜测。
只要能够在堂里撤走姜头目的队长之职前调查到一些关键信息,那这次剿匪行动都还有成功的可能。
“啊?”愣了一下,娄谷嘴角抽动,苦丧着脸,“大......大人,要是老朽知道,不早告诉您和那位姜姓大人了吗?”
等等......他怎么翻过院子的?
不会是抓不到土匪,准备把自己和村里人杀了冒充土匪立功吧!
这个念头一瞬间窜到他脑海里,啪嗒一下,还没站直的身躯又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大人呐,您行行好,放过咱西陇村吧,咱们这地方想活下来不容易,就种点地、采点药过活......别杀我们请功呐......”
“西陇村的粮食都集中在你这个村正的窖洞里,你只要分了,他们都能活得下去,”冰冷的声音打断了哀求,王诚漠视白发枯槁散乱的他,“不过我看窖洞里粮食储备并不多,除了交粮税,那些苕、粟米都运到哪里去了?”
“大人,您没种过地,又怎知道我们收成如何?”沉着干瘪的嘴角,娄谷有苦说不出,“别看咱村子大,可要交的税也不少,大家把粮食交给老朽,老朽还得把粮食都交给衙门的官差,哪里能存什么粮食?
大人呐,您是住在县城里的,是虎啸堂里练武的武人,应该听说过青州民变嘞,他们为啥子民变?
河床干涸,庄稼都长不起,吃不饱饭,咱这也是靠引渡山里头的泉水养稻哇,不然更吃不起饭,如何存得起余粮?”
夹在万山缝里的升明县,都是靠外地运粮进来才能维持正常运转,乡下的农民自给自足也是难题,何谈存粮。
便是小凉村那边已有不少村里人吃不饱饭,盼着子辈跟方医师学好药草,以后再不济也能采药为生,有时候气运到了,采到奇植,还有改命的可能。
不过。
仓啷——
雪白的匹练裹挟竹板敲罄般的脆响刷出,一线寒光斩来,割断了娄谷胸腔里鼓起的那团气,整个人僵跪在原地,愣愣失神。
长刀顶端指着他的眉心,一阵刺痛直击灵魂,这一刻,所有的语言都苍白无力。
“那村里的狗是怎么回事?”王诚微微蹙起眉头,杀意若隐若现,“西陇山口方圆十里的村子我都去了,怎么就西陇村的狗在半个月前全被毒死?”
山里的村寨不可能不养狗,偏偏西陇村没有犬吠,这也让姜头目第一天就怀疑西陇村存在问题,往后几天都不去搜山,专门盯着村子。
问过那个十二岁大的孩子才知道,西陇村以前也有狗的,某一天晚上集体狂吠,吵得全村上下睡不着觉,好一会才消停。
次日醒来,有人在山里发现了几头狗的尸体,全毒死了。
毒狗这种事情在乡下绝不少见,可全毒死了,这是照顾谁的利益?
瘦骨嶙嶙的村民会干这种事?
“大人,为什么狗被毒死,就要怀疑到老朽头上?”娄谷声音颤抖,咬字也含糊得像是卡了痰,哽咽,“明明那一次死得最多的是我们家的狗啊......”
唰——
冰凉的刀刃划破了脖颈上起皱的皮肤,液体在并不明亮的光线里顺着刀锋流淌,王诚盯着他那蕴含浊泪的双眼:“如果我没赌错,则你今日协助姜头目剿匪有功,检举揭发为祸一方的土匪,未参与进来的孙辈免罚。
如果我赌错了,那就是七月初七西陇村村正一家被土匪屠杀,即使待在升明县城的孙辈也有斩草除根的风险。”
“你......你——”一缕怒气窜起,娄谷的眼珠子瞪大浑圆,抬眸对上那少年人的视线,又是一阵寒意打压下来,“你年纪不大,怎么比土匪还狠......啊,别别别动刀了,说、说、说,老朽全都说!”
唰——
寒光闪退,几滴血液溅射到娄谷脸上,吓得他一激灵,伸手摸了摸漏风的脖颈,指尖瞬间黏糊糊的,伤口处阵阵刺痛。
距离死亡,只差一线之隔。
再升不起什么狡辩之意,半个月前的往事如同书册唰唰唰翻页,他的眸子澄澈得像一块老玉,咽了口苦涩的唾沫。
开始叙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