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蛇口

三天后的晨起，朱国正刚来到办公室还没来得及沏杯茶，就听一声莽撞，关扬猛地拍门而入。

“什么事啊，慌慌张张的。”朱国正侧过脸去，瞪大双眼一下不眨，带着轻微的颤动打开了茶叶盒。

“朱叔，是关于蛇口那边的事……”

蛇口二字刚一出口，朱国正便扭过头来，“你进错屋了吧！收录机没有蛇口方面的货，有什么事开大会说，该知道的都知道，别来我这开小灶。”

关扬心说奇也，他可还没说到货上。不过这几日蛇口的货确实出了问题，蛇口那片工业区到处都是工程，对讲机需求量非常大。昨天本是几个意向客户来厂子签单的日子，最终却放了盛扬鸽子，一打听才知道，那个西伟达以每部低了一块三的价格抢了盛扬的生意。

同时，蛇口那边有的企业准备给全体工人配备寻呼机，盛扬的采购应标书也被驳回，更夸张的是香港方面的几个采购案直接不让盛扬投了，人们虽然对西伟达的攻势有所准备，但万没想到能针对到如此地步。

朱国正意识到自己刚刚太急躁了，下意识把事情想到了最坏，转念一想关扬哪有那般神通广大，保不齐是逐个办公室诈人呢。蛇口出货事大，谁都不想多沾一点，自己反应激烈点也说得过去，再者说了我才排第几，第一个找我是什么意思。

“关总，半个月前的会上，一半的人赞同放弃与卓声的合作，洛川微芒的人也说了，我们不是刺猬，把自己缩起来就相安无事。现在第一把大刀已经落下，那西伟达胡杀乱砍，我太担心收录机的销售了，可别提蛇口了，不知道多少埋伏在等着我们。”

关扬摇头道：“它可不是胡杀乱砍，更像是有人传授招招致命。朱叔，我想和你打听个人，我猜你们应该见过。”

刚收拾好表情的朱国正，经此一问再度有些无法自持，内心疾呼不可能，可关扬为什么会有这么锐利的指向，又为什么一向温和的他几乎是撞门进来的。

关扬缓缓坐下，“难不成还是最近才见过？”

朱国正脸色发黄，地点人物时间都对上了，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关扬见状远不是表面上的平静，甚至也有一种窒息感，“我思来想去，或许只有这个人才能破局，他的选择非常重要，凭借朱叔和他的关系，能不能帮忙组个局。”

朱国正大脑一阵眩，这是什么匪夷所思的要求，让我去拉架吗？他有些迷乱了，却来不及想什么高手过招，关扬掌握了一切，要说哪里出了问题，必然是那个关飞海。

杜果果高估了金钱的力量，人家毕竟血浓于水，甚至关飞海那莽莽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来做保安队长扮猪吃虎保护弟弟才是初衷。

关飞海做人证，递给他的名单做物证，今天或许就是自己在盛扬的最后一天了，也可以说是自己在电子行业的最后一天。这种事要是在坊间传开，歹毒、下作、无耻之尤，用任何贬义词都不过分。

一毁俱毁，朱国正有些声名，是偌大朱家人脉最广的人，也是很有本事动员人力的人。

关扬点起一支烟，第一口就呛了眼睛，见他捏了一把眼角很快就见红丝。时钟嘀嗒嘀嗒，在这样的律动下，朱国正频繁咽着唾沫。

只见关扬把手伸进口袋，片刻之后拿出一片纸，准确地说是从旧报纸上剪下来的一张老照片。

朱国正接过之后，看了又看、看了又看，突然他猛地一抖，这张黑白照片最边上的那个人居然是自己。那是他在蛇口的经历，十五年之前却如沧海桑田，照片的背景是一片荒地，每个人抓着一把铁锹，他不记得是哪个工程了。朱国正傻眼了，满心都是“原来要找的是这个人啊”。

关扬指着照片正中那人，“孟梅里，云南迪庆人，七九年到八五年在招商局任职，蛇口改革初定之后身兼多职，投身电子协会和电子工业部深圳办事处。此人资历很老，挂着理事之名却难见踪迹，朱叔，我想和你打听的是这个人。”

朱国正目光遐远，他在蛇口只混了两年多，当时在工程部做测量，这个孟梅里就是他的上司之一。

蛇口，当真是一个值得大书的篇章，中国农村改革始于小岗村，城市改革的发端正是蛇口，莫看这个只有十平方公里的工业区，最早的分配制度、人事制度、管理体制乃至住房制度都是出自这里，并播撒关内关外、延伸全国。

孟梅里是经历过蛇口改革全须全尾的人，经历过最早的“一炮炸山”“五通一平”的人，经历过最早的奖金制度，4分钱的奖金是怎样迸发出开山斧钺般的能量。奖金、砍价、跳槽、炒鱿鱼，这些如今看来多么平平无奇的词，最早都是从蛇口而来。

“我查蛇口往事的时候，偶然在报纸上看到了这张照片，要不是认出来当年的朱叔，还真忽略了你在蛇口的岁月。”

朱国正慨然，他对蛇口的大多事已经非常模糊，“离开蛇口之后我们就再也没联系过，他对我应该还有些印象，记得那会我要自己搞设备，不自量力和三来一补对着干，他说我是时候未到逆向自主。后来我确实干黄了，好的坏的都算印象吧。”

“盛扬的下游出了问题，对方在暗我们在明，没有逐一破解之道。但好在生意是两头事，通过这个孟梅里我想往上探探，名堂这一块我们还差太多。”

朱国正冷热难调，僵僵的神情怎么拾掇都觉得不搭场子，原是一个说车轴、一个说春楼，好在是对方并不打算看什么好戏。

“朱叔，蛇口孟梅里，是今天唯一的事。”

这个晨起的信息量，快让人崩溃了。朱国正仔细端详起来这张照片，穷思竭虑关于孟梅里的一切，他不仅要找到孟梅里，还得拉近关扬与孟梅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