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黎明之前
一天暴雨,人与人之间十米之内不可见,街上到处是扯飞的塑料袋和掀丢的雨伞,写实了倾盆二字。
还是那个叫猪百道的餐馆,窗扉之内冷峻凝然的气氛,一时掩住了外面轰鸣,猪下水与边角料一口未动,酒杯更是连一个指纹也没有。
杜果果在西伟达混到了一个新设的职位,叫做“南山区经理”,大致就是主揽西伟达在南山这片的业务往来,其权力不小,货量货价都有决定权。杜果果一来,南山厂区局面骤变,因为这个人不讲任何规矩且极为强势,没有量的优势他就用价格压人,我相中的买家谁要敢抢他便到处使绊子。
如果说企业也有光脚的,这个西伟达定然算一号,这家企业不算总账,一城一池得得失失不会在内部产生特别大的动荡,要的是把眼光放长远,假以时日那些被打跑的被打服的,会在另外的地方回补自身付出的代价。
至于市场监管,首先西伟达是一家港商,它还有一套各种拆解的市场规则说法,就算要调查,面对取证听证一系列流程,一年都迈不出一大步。乱战高手、乱中图存,这是多年以来杜果果最为称心的职业了。
只是令人有些意外的是,此时此刻坐在杜果果面前的居然是朱国正,近来盛扬风声呼啸,杜果果以献策的口吻把朱国正约了出来。朱国正觉得盛扬该有一个和杜果果直接对话的人,事情所牵绝不是很多人想得那般纯粹商战。
“我可以向朱经理交个实底,西伟达的很多高管根本不知道盛扬,之所以派我来南山,是因为他们知道卓声在这里有业务。不瞒你说,像我这样的人有很多,有的在香港有的在东南亚,这个叫做分兵破敌,一直打到黎志舟分股才罢休。”
“杜经理说得有些多了,我并不关心卓声的存亡。”
“不,我是在讲剥离,上司交给我的只是对付卓声,但现在盛扬和卓声搅在一起,一板砖下去难免伤及无辜。所以说朱经理如果能把寻呼机的买方信息提供给我,盛扬其他业务相安无事,而且西伟达对生产线没兴趣,我们要的只是个短期之内逼黎志舟就范,今后的路该怎么走还怎么走。”
朱国正冷然一笑,寻呼机可是盛扬第一大项,这项业务还融合了洛川电池厂、微芒组装部和自持流水线,要是可以轻松剥离,盛扬的主事人早已行动了。
“我知道朱经理在收录机那里更有话语权,但盛扬一盘整棋,要是被西伟达无差别对待,朱经理的主心骨也踏实不了,和一个当年背叛兄弟的香港人一损俱损,说句难听的有些愚蠢。”
朱国正不为那二字而恼,杜果果道了个实情,实际上比他说得更糟,自己在收录机那里的话语权也十分有限。
在盛扬的体系中,核心三人组话事斐然,往下还有金建萍孙洛州、项浩龙黎志舟的代事人,即便推到东正生产线,梁进东和孙芊红也比自己更说了算,一直数到十个开外,才能出现朱国正的名字。
杜果果轻推酒杯,朱国正望着琉璃光色,一时目有恍然。说起来,一切的一切本是源于自己,人们今天所能看到的一切,最初的那条收录机流水线才是摇篮,甚至连关扬认识华强北都是他的三轮车。他想不起来当年是如何排挤关扬,也不记得盛扬的诞生,是因为关扬在东正混不下去的出路。
可如今的自己,厂区之外轮不着自己签字,厂区之内签不签无关紧要。每每看到那条收录机流水线,都让他不甘不忿。
但这些思绪还不至于逆了朱国正的理智,买家名单尤其是意向强烈还没签合同的名单,那是大机密,一旦泄露低价截胡都算小事,下游之间互通细总,那对企业来说是大面积的灾害。
“朱经理,我们不妨把盛扬比做一家卖车的企业,它的手里有轿车有皮卡有班车,地位如何要用数据说话,还有一事叫彼消此长。西伟达的手里有三个收录机大单,总计一万三千部销往曼谷和马尼拉,我们可以用高于市场价百分之十五的价格收购,这批货我只和朱经理谈。”
朱国正摇头笑道:“太明显了,就到这里吧。”
这交际的话术,有时要看怎么说,有时还要看说多少,要是只说“就到这里吧”,是杜果果也拗不得的决绝,可前面加上“太明显了”,这个局就还有玩味。
“要是把朱经理亮在光天化日,就是在下做事不周了,源头和通道是两码事。朱经理别忘了,盛扬早就有个最让人没有办法的人,我自信比朱经理更了解他,而且好更好在,他做什么都不奇怪,甚至根本不会让人往生意上想。”
“哦?”
朱国正疑声未落,就见餐馆们被重重撞开,不见门外滂沱大雨,先见那人噗噗连吐,清了清鼻腔嘴里的雨水,还没抹干眼睛就大声喝了出来。
“你他娘的死哪去了!老子找你大半年了!”
“哈哈!海哥见谅!”
朱国正内心惊若波涛,越是这般表面斥责越是衬出交情深厚,他做梦也想不到能在这里见到关扬的亲哥哥,更想不到他和杜果果有着那样明显的过往情分。
见到杜果果,关飞海立时想起初来深圳时的温存,那是一段无法形容的时光,足以让人消去所有怨念。关飞海往那一坐竟先解释起来,说了因为一堆关家人情事而错怪了杜果果,心念之离奇连杜果果都听懵了。
这一幕一幕,朱国正才是那个更懵的人,有此一遭他才开始明白杜果果刚刚的话,真要这般的话,事情当真有了别的思路。
这一杯酒最终还是提了起来,西伟达是盛扬目前最大的拦路虎,既然无论如何盛扬都要度过此劫,那么方式似也没那么重要了,留待后来自有评判成了此时莫大的慰藉。
暴雨之后,天空不晴,乌云之中闪出光焰,一瞬一瞬幻出迥异的形态。有时像两副相近的面孔,窜出纠缠的鼻息,有时变得只有一副面孔,却叠摞出两副决然不同。
风月虽同天,奈何人与人相距瀚海,关扬守着一部电话到深夜,正打盹的他被一声铃响惊得一个激灵。
“不好意思关总,孟理事今天没回单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