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七剑
脚掌与地面摩擦掀起喧嚣尘土,连人带伞向后一路滑行,直至数米开外方才停止。
红裳女委身油纸伞内,精致半张脸露出,余下半张脸被伞面掩盖,杏眼眸子微眯,凝视着义庄外疾驰杀来的剑器方向。
哒哒哒,脚步声渐近,有身影从义庄外弥漫着的浓郁黑暗缓步走出,接着,在红裳女戒备眸光中走进义庄。
那是一个落魄的男人,头戴黑白两玄色交织缠绕的斗笠,褴褛老旧的乌色衣裳,尽显落魄。
嘴唇下巴处蓄着胡须,掩映在斗笠阴影下的眼神慵懒惺忪,好似从未睡醒,却又在隐约间隐藏着锋芒毕露。
落魄与慵懒、锋芒与锐利……两种截然不同,充满矛盾的气质,在男人身上充分体现,没有丝毫违和感,反而完美得到体现。
红裳女见到男人真容的那一刻,透露出伞面的杏眼,再度向下眯了眯,眼中露出诸多情绪,震惊、恐惧、惊羡……每一种情绪的流露,都是对这个男人的认可。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男人就站立在义庄入口处,没有话语,没有动作,就好似一座浩荡江湖。
王朝四境,大褚江湖,此人名声极大,天下群星璀璨,英骄如过江之鲫,不胜枚举,然,此人在无数天骄妖孽中,一人一剑亦是足以站立在鳌首,是一个极其璀璨耀眼的星辰。
剑庐,第七剑。
赵七!
“哈呼……”
一日之内,同一地点,经历两次死亡威胁,本是虚弱之身,陆煊根本无法承受,他躬着身子,双手持在膝盖上,以此稳住乏力的身躯,不至于坠倒在地,他张大嘴巴,努力呼吸,只为极力平复躁动的心境。
待到平复,他偏着头望向站立在义庄入口的斗笠男人,恰巧望见对方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掌,而那柄在他危机关头强势逼退红裳女的长剑落入男人手中。
陆煊的注意力瞬间被这柄长剑吸引,那柄剑,熠熠生辉,三分惨白,七分锐利,剑器处于何等品秩,陆煊无法知晓,但他却能够从这柄长剑中真切感受到其中蛰藏着的恐怖杀气。
这柄剑,曾经沐浴过鲜血,是一柄屠龙剑,死在这柄剑下的人不计其数。
“多……”
陆煊拱手,对斗笠男人道谢的话第一个字节刚刚吐出,尚未完整说完,却见男人抬手阻止,声音充满磁性,道:“不用想着感谢我,我救你可不是好心,只是路过此地,看到这骚娘们不顺眼,找人修阴阳互补秘法,天底下哪有强行的道理?”
男人盯视着委身在伞面内的红裳女,嘴角掩饰不住嘲讽道:“天外天不过是南洲新晋崛起的势力,不远万里也是为了得到我赵七肩膀上的这颗项上人头,好去找大褚朝廷讨封赏?”
红裳女起身,油纸伞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轻轻靠在肩头,脚掌在地上踩踏两下,撒娇似的笑道:“赵先生可是十境人物,这天下又有谁胆敢要先生的项上人头,奴家来此,只是单纯领略赵先生的风姿。”
“你觉得我会相信女人的鬼话?”赵七嘴角噙着冷笑,道:“天下四境,可有太多人想要杀我,有太多人想要我头顶这颗人头,南洲天外天也不会是个例外。”
大褚王朝,发生两件事。
其一、惊蛰过后,灾厄肆起,以‘江喉之都’为落地点,向着王朝四境辐散,致使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其二、惊蛰之前,出现一桩大逆不道,枉顾王朝律法篡逆一事,有人行谋逆,对高坐在真龙宝座上的大褚皇帝举刀兵。
此人,正是赵七。
率土之滨,莫非皇土,朝廷震怒,为悬赏赵七,许诺远超清剿境内灾厄的封赏重利。
“赵七先生的实力,天下有目共睹,想要先生的项上人头,得到朝廷的封赏,可是不容易。”
“你也知道?”赵七不耐,厉声道:“既然知道,还不赶紧给我滚蛋,别逼我动手!”
他眯起双眼,盯视着红裳女,眸子当中透露着凶狠光芒,无形气息弥漫席卷,杀意如猛虎在此间低声咆哮。
红裳女怔怔然,整个人僵硬在原地,在她的眼中,恐怖的杀意与气息在赵七的周围仿若形成一只惨白色的猛虎。
“这就是赵七的实力吗?”
“天下不是传闻赵七已经身受重伤,早已不复当初,怎么还会拥有如此强横恐怖的实力?”
胆敢出现在这里,站立在赵七的面前,不是因为她的实力远超赵七,而是天下人都在追杀赵七,她想趁乱从中谋取一些利益。
天下四境辽阔,她无法杀死赵七,可不代表天下其他人做不到,她只需要等待有人杀了赵七,割下赵七的头颅,然后抢夺便可。
而现在……红裳女悚然而惊,赵七波荡出来的气息,与天下流传出来的情报没有半点关系。
赵七依旧强大,如同猛虎,让人畏惧,令人臣服,想到刚才成功抵抗住赵七的一剑,顿时生出一丝庆幸,以她七境的实力,断然不可能承受得住赵七的。
“那一剑,赵七并未全力施展……”
联想到这种可能,红裳女心中退意已生,知晓若是继续纠缠,必然会死在赵七的剑下。
啪的一声,倚靠在肩膀上的油纸伞收拢,红裳女没有丝毫犹豫,果断离开。
“就这么逃了?”
陆煊微怔,他无法理解赵七与红裳女之间究竟发生了何等的事情,他之所见,只是红裳女狼狈逃离此地。
“她若是不走,姑且不说会被我杀死,便是凭借她南洲天外天的身份,被其他人撞见,恐怕也是一桩不小的麻烦……”
突兀,哐当一声,长剑坠落地面,赵七身体摇摇晃晃,不受控制的坠倒在地面,气息萎靡,如同无形中被人斩了一剑,断了大道根基。
“你怎么了?”陆煊惊愕,事情发生的实在是太过于突然了,须臾间隙,原本气势迫人的男人竟然在瞬间萎靡不振。
“行刺大褚皇帝时,承受重创,落下大道伤。”赵七面色苍白,气若游丝,仿佛下一刻就会死去,但在说话时,他眼神中却流露出非凡自信,并不以付出性命为代价,行刺大褚皇帝而后悔,而是以此为骄傲。
“大道伤?”陆煊微惘,自是知道何为大道伤,那是一种无形坏修道痕迹的伤,轻则长生大道被摧毁,重则身死道消。
“所以,这就是你选择恫吓红裳女而不选择出手,放任她离去的原因,因为你知道自己的身体生了意外,无法与人战斗了。”
赵七勉力一笑,坦言道:“你说的不错,不过,有一点你猜错了,并非不能战斗,而是承受大道伤后,我只能再出手一次,最后一次出手的机会,我只想留给更重要的人身上,这个人绝不会是天外天的妖女。”
“如此说来,你选择救我的原因,定不是你口中原本那套说辞。”陆煊眸光凝聚,沉声道:“说说吧!你选择救我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赵七从怀中摸出一张褶皱纸张,颤巍着手将之摊平,纸张上面有他的画像,画像之下,白纸黑字密密麻麻,写着许多内容。
陆煊没仔细看,只在纸张上面清晰看到以朱砂书写着‘朝廷通缉’四字,这是一张通缉令,而通缉之人,正是赵七。
“如你所见,大褚朝廷在四境内通缉我,这天下有太多人想要割下我的头颅,追杀我的人很快就会出现,我想要活下来,我需要一个帮手,来帮我度过这次危机。”
赵七手掌微扬,道元迸溅,嗤然一声,褶皱纸张迎风燃烧,一瞬焚烧成灰烬。
“你未免太高看我了,胆敢追杀你的人必定是山中神仙,修为通天,而我只是凡俗,两者之间,蝼蚁与巨龙,我无法帮你。”
陆煊回绝,他是凡俗,无法判断赵七真是修为,但从他能够恫吓惊走红裳女,便足以证明,赵七的实力恐怖,修为极高。
普天之下,胆敢追杀如此强大的人物,怎么会是陆煊这等人可以对抗?
“并非高看,而是笃定。”赵七目光扫视不远处被雷法烧焦的八面蜘蛛的尸体,道:“我逃窜在义庄许久,你与八面蜘蛛的战斗,我看的清楚,一招一式,果断、迅猛、狠厉、不拖泥带水……可以看的出,只有拥有非常丰富战斗经验的人才能够做到。”
“那只是侥幸。”
陆煊清楚,若非没有加入青凰剑甲,与烛阴战斗的丰富经验,没有侥幸捡到布包里面的道箓,以他的实力,断然没有办法杀死八面蜘蛛,凡俗与修行者之间的差距,云与泥之别,是天堑,是鸿沟,如蝼蚁比之巨龙。
“我笃定,不仅仅基于这些,还有其他……”
“其他?”
“你的身上没有道元波动,任何一位修行者都无法感知出修为境界,试想一下,站立在他们面前之人,只是一个捉摸不透的人,他们会如何行事?”
陆煊沉默。
“他们会忌惮,会猜忌,甚至生出恐惧,你没有修为,是一个凡俗,却胆敢站立在他们面前,在加上我恰巧在旁边凝视着他们,这一点,恰是对抗强敌来犯的真正底牌!”
陆煊微怔,当凡俗面无惧色,站立在修行者面前时,的确不会有人怀疑此人的真实实力,只会下意识将此人当做猛虎凶兽,无比强大的人。
心理上的博弈!
谁能想到,脚下蝼蚁胆敢向巨龙发起挑战?
陆煊细细思忖着,忽得,他问道:“追杀你的人大抵都是水中蛟龙,一方巨擘,你能够看出我没有修为,他们又怎么会看不出?”
赵七道:“越是强大的人,行事越是谨慎,即便他们看出你没有半点修为在身,他们仍旧不敢轻举妄动,唯恐你是某位潜藏修为的大人物。”
陆煊道:“绕是如此,强敌来犯,我似乎没有要帮你的理由。”
“你的确没有理由帮我,不过,你若是选择离开,你能保证活得下去吗?”
赵七声音中没有半点胁迫威胁陆煊的意思,他声音淡然轻缓,眸子精芒微闪,盯视着陆煊额头一抹若隐若现的黑气,道:“我身上有大道伤,只要放下手中的剑,不随意动手,尚且可以存活数十年,至于你恐怕活不过半月,只要你帮我度过危机,我可以帮你解决这个问题,当然,你也可以就此离去,寻找其他的法门。”
陆煊陷入深层次的思考,黑血症于他而言,的确是个祸患,如赵七所言,他的确可以就此离去,只是,离开过后,只余五日寿元光景的他,等同于放弃了生的机会。
洗髓丹对于修者而言,不说多珍贵,亦是不能随处可见,低境界修者想要获取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而这代价,孑然一身的陆煊是无法支付的。
何况,若是凭借自身修为,强行破解黑血症,拜入圣山宗门,陆煊更是求投无路,是万万不能过多奢望的。
权衡再三,陆煊深吸一口气,终是做出决定道:“我要怎么才能帮你?”
“我们没有多余时间可以准备,在追杀我的人到来前,我先传授你一套剑法,这套剑法,霸道无双,只攻不守,有进无退,每一招都是进攻。”
说话期间,赵七抬起手掌,五指握成爪,强势将陆煊拘了过来,并且,手掌化作剑指,并拢双指,直抵在陆煊额头。
刹那,陆煊心神猛然一震,在他脑海中,无数剑招被强行灌入,他的瞳孔中闪烁着锐利剑芒。
【破山剑法第一式·砸剑。】
【此剑法,品阶不详,疑似从天上来,乃是剑庐开山老祖青岩子自剑炉后山所得,传承至今,剑法残缺。】
还有一行注解。
【破山剑法总共两式,一式名为砸剑,一式名为朝天阙。】
在这行小字注解的后面,陆煊还看到一行字。
【是否学习破山剑法第一式·砸剑?】
“学习!”
没有犹豫,心念一动,陆煊果断做出选择。
轰!
脑海中顿时如惊雷炸响,破山剑法第一式·砸剑在他脑海中一遍遍演绎。
恍若亘古,恍若刹那,光阴一瞬,一股熟悉、老练,仿佛被锤炼了无数年的剑法感触从他的手掌涌入脑海,这套脑海中多出来的剑法,尽数被他理解掌握,速度之快,便是陆煊自己都感觉到了震惊。
“可是掌握?”
赵七的声音穿透性传入陆煊耳中,打断了陆煊的震惊。
“记住大半。”
陆煊谦虚一语,不过多张扬,若是告诉全部掌握,便有些太过于惊世骇俗了些。
“能够记住大半已是不易,时间紧迫,我亲自给你演示一遍。”
赵七轻抬起脚,脚掌猛踏地面,气劲扫荡出去,地面碎石子顿时弹跳而起,石子在空中翻腾旋转。
某时刻,赵七抓起长脚,自上而下,直线劈砍而下,如彗星撞月,星火迸溅,天崩地裂般的力量在顷刻间爆发。
陆煊瞳孔骤然明亮,眼中恍若有无数剑光自眼中滑过,每一道剑光代表着一招无双剑式,当赵七演示完毕,眼中光芒尽数消失,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一招从天而降的剑式。
万般剑式,尽皆归一!
“记住多少?”
“七成。”
“能够记住七成便好,剩下的只能往后勤加练习,破山剑法,我只掌握第一式,你若想完全掌握,只能前往剑庐后山,前提是,你能够进的去。”
赵七微喘粗气,方才演示剑法,虽只是一瞬,实则需要调动全身血液、骨骼、呼吸……唯独没有驱动道元之力,绕是如此,所需消耗仍旧巨大,让他精疲力尽。
“追杀我的那些人已经来到义庄,你我二人的性命就交给你了。”
赵七神色郑重,如将身家性命交付给陆煊般,将手中雪白长剑横呈交给陆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