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外天
狂风灌入义庄,侵吞飞扬起的木屑灰尘,义庄之外,站立着八位道人,青袍裹身,发髻锁发,践踏棉布鞋。
此八位道人,个个气度不凡,神情沉潜肃穆,仿若踩踏在云雾之上,巍巍然好似神仙人物。
“圣山门徒?”
陆煊心神稍稳,眼光扫掠而过,八位道人,左手执掌道剑,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竖立胸前,身上披着的袍袖溢散出阴阳二气,指尖上萦绕着一缕浅淡道元。
陆煊修为不在,眼光犹存,八位道人,实力最次在阳关境,最强在灵府,而这为首之人,操控着金色印玺强势砸入义庄中,扫荡庄内灾厄,便是此间最强之人,赫然在灵府境。
八人中,有人面色阴晴不定的扫视一眼陆煊,隐忧道:“郭翁师兄,八面蜘蛛母体被杀,难道此地机缘已被捷足先登?”
“不一定,机缘或许不在八面蜘蛛母体中。”郭翁面色平静,没有回头,顿了顿,对着身后轻声道:“姑且不说机缘是否被人捷足先登一事,仅论眼前灾厄,我辈道宗门人面对灾厄应首当其冲。”
“趁着其余圣山教统没来之前,扫荡义庄中的所有八面蜘蛛幼虫,若是机缘当真被那人所得……”
他望着身上没有一丝气息弥漫的少年人,小声道:“好商好量,或许,对方可卖道宗一个面,将机缘赠与我等。”
“郭师兄,此地机缘可是关乎我道宗能否多出一位有望晋升第八境的天才,如此草率的决定……若是对方不愿卖道宗的面,又该如何?”
郭翁沉默,的确事关重要,八境的出现,对于任何一个圣山宗门而言,都是一件重要的事情,他再度看了一眼陆煊,轻声道:“机缘造化,各有缘法,若是对方当真不愿,我道宗便只能从它处想办法。”
“况且,道宗乃大褚最强盛道统之一,八境虽珍贵,但我道宗人才济济,并不缺义庄这么一个机缘。”
“可是……”
“师弟无复多言。”
郭翁手掌一招,那方狠砸义庄中的金色印玺回转落至手中,又拿出一方铃铛——三清铃,一并交给身后众人,沉声道:“众师弟,随我共同诛邪!”
“是。”
叮铃铃——
铃铛晃荡,高悬义庄上空,道元汹涌,音波如水纹般辐散,数之不尽的八面蜘蛛幼虫承受不住,吱吱怪叫,在原地抽搐。
凝结如实质的杀意汹涌宣泄,金色印玺在道宗众人操纵之下,呼啸碾压,如泰岳,似高墙,所过之处,猛龙过江直线贯入,漫天血雾迸溅。
郭翁面色肃穆,化作一道流光,掠行出去,大杀四方,无形的力量在义庄中翻滚,世界骤然变得昏暗,又在下一刻,重新恢复明亮。
眨眼间,义庄被千万银线所布满,无数临近郭翁身周三尺之内的八面蜘蛛幼体身体霎时被银线一分为二。
从时间上来看,一切尚未开始便已经结束,待到陆煊反应过来,义庄之内的波涛已然止息,只剩下充斥着浓郁血腥味。
“郭翁师兄……”
道宗众人将两件至宝交给郭翁,并且,以眼神示意,便是灾厄尽数祛除,却没有得到应有的机缘。
“义庄机缘恐怕是被那个少年得到了。”
有人在郭翁耳边低语,希望郭翁能够与之交涉一二,将此地的机缘交给道宗。
郭翁轻点头,做出稍安勿躁的姿势,随后,径直走到陆煊面前,当先一礼,柔声道:“在下道宗紫霄宫郭翁。”
陆煊自报家门,同样回礼。
“陆小兄弟,在诛杀八面蜘蛛母体时,可是得到一枚阴珠?”
“不错。”
陆煊没有过多遮掩,通过【神启】,他已经得知,这枚阴珠对他无用,贸然吸收吞食,会有爆体而亡的结果,况且,道宗众人言谈举止皆有大家风范,充满正直,他的性命说来也算是道宗所救,在听到道宗众人谈及阴珠时,他心中早有打算将阴珠赠与他们。
故而,郭翁询问时,陆煊便没有多余的遮掩,大方承认。
郭翁见陆煊如此坦诚,心中也是微喜,本以为这个少年是一个难缠,会趁机敲竹杠的角色,不曾想,对方竟然无所畏惧,根本不是心中所想。
“这枚阴珠对我道宗有着非凡意义,恕在下孟浪,陆小兄弟能否割爱,将阴珠赠与道宗。”
郭翁再次作揖,柔声道:“若是陆小兄弟愿意割爱,道宗自然不会让小兄弟蒙受损失,愿意用同等物件与之交换。”
“不需要这样,这枚阴珠对我无用,便送给道宗,也算是报答诸位对我的救命恩情。”
陆煊拿出阴珠,大方赠送。
郭翁见此,面露喜色,毕竟这枚阴珠关乎与道宗是否会多一位第八境的天才。
大褚境内,灾厄禁行。
这条律令在惊蛰过后,大褚皇帝亲自设立,并且,为了集中力量,下达国策——封关锁国,旨在将四境之内的所有灾厄全部祛除。
丁级灾厄凝结成的胎珠并不值钱,却是诛杀灾厄的象征,大褚朝廷对诛杀灾厄的圣山宗门有不同程度的封赏。
而作为大褚最为强盛的道统之一的道宗。直接允诺可以提供足以突破八境的庞大修行资源,附加条件是,需要道宗诛杀的灾厄足够的多。
大褚境内,举国祛除灾厄,经过时间的发酵,如今境内的灾厄越发难寻,每一枚阴珠的价值可想而知。
郭翁虽喜,却不着急去接阴珠,而是拿出一张道箓,递给陆煊道:“道宗门徒行走天下,向来不愿占人便宜,陆小兄弟慷慨割爱,道宗愿用道箓交换。”
【静心符·常年佩戴在身,可清心凝神。】
陆煊眼前出现这行字。
“那好吧。”
依照道宗众人对阴珠如此重视,可以判断阴珠的价值,绝不是一枚普通道箓可以交换。
哪怕明知自己被坑骗,陆煊仍旧选择应承下来,阴珠价值极大,他又无实力,继续留在身上,只是留个祸端。
宝玉无罪,怀璧其罪。
这样的道理,陆煊门清的很,道宗的礼待,好商好量,不代表其他圣山教统也会如此。
两人准备交换物件之际,突兀,轰的一声,一副黄金打造的棺材从天而降,猛地砸在地面,坠砸之力,致使地面成蛛网般皲裂开。
“什么人!”
两人交换的动作,随着这声断喝声停止,道宗众人如临大敌,知晓义庄中有灾厄的可不仅仅只有道宗,还有其他圣山道统。
封关锁国后,大褚境内的每一枚阴珠的出现,无论品秩高低,皆有人觊觎,他们看中的并非阴珠自身的价值,而是大褚皇室的封赏。
若非如此,境内圣山教统可自行前往北洲狩猎,何须如此你争我夺。
砰!
砰!
黄金棺木盖板被猛的掀开,哐当一声,轰然落地。
棺材就落在众人的对面,相隔不过十公分,里面有一位动人的女人,她穿着一身大红的衣裳,身段极妙,凹凸有致,尤其领口微开处那一抹耀眼的白腻,晃得人挪不开眼睛。
她的容颜略显苍白,按理给人观感会稍显柔弱病态,可她却偏偏给人一种惊人的艳丽之感,大约是因为,她那太过于鲜艳的红唇吧!
她就那样毫不介意的坐在那张黄金棺材上,撑着一柄黄皮油纸伞,轻靠在肩头上,交叉着双腿,空出的那只手,尾指轻轻抚摸着红唇,打量着如临大敌一般的道宗众人。
轻笑道:“道宗遍布整个大褚王朝,可称得上天下第一的圣山教统,我是什么人。难道还要问我?”
巧笑嫣然大抵如此,却显得如此的冰冷,不掺杂一丝感情。
“南洲天外天的妖女来此作甚!”
郭翁他见多识广,一眼辨认出对方红裳女的来历,冷哼呵斥方落,攥紧长剑的手即刻松开,另外一只手掐捏法决,长剑嗡声震荡,滑掠至身后。
一剑化二剑,二剑化三剑,三剑悬空在其身后,剑锋旋转,铮然而鸣,遥指红裳女,蛰藏无穷杀意。
“诶呀!道宗三清剑决被使的有模有样,剑气凛然,真让人害怕。”红裳女尾指摸着红唇,娇媚道:“我可不是为了和道宗抢夺阴珠而来,而是为剑庐那个男人而来。”
说话时,她竟微微闭上眼睛,微张嘴,露出一副迷离的神情,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强壮的身体,让人沉沦的雄伟魁奇。”
“既然不是为了抢夺阴珠,与道宗为敌,那便速速离去。”郭翁掐捏着道决,保持着攻势,盯视着红裳女,警告道:“若是不依不饶,我道宗定然不轻饶!”
“你……”红裳女睁开美目,被打断遐想,些许不愉,面色阴沉,心中莫名一阵躁动,搭放在棺木边缘的手掌紧捏着,棺木嘎吱嘎吱作响。
唰!黄皮油纸伞霎时收拢,风气卷动,红裳女突兀出现在郭翁身后,一条银色细线飘扬在她周围,其中一小截滴答着殷红鲜血。
静,义庄霎时陷入寂静,连呼吸声都显得清晰可闻,道宗众人瞳孔瞪大,陆煊身体僵硬绷直,他感觉到浑身冰寒,心脏跳动声在耳中清晰可闻。
嗤的一声,义庄寂静被打破,灼热鲜血从细小伤口迸溅出来,接着,沉闷倒地声,先后响起,在他们脖子处有一条细小伤口沁出鲜血。
陆煊僵硬在原地,下意识摸向脖子,当感觉脖子光滑一片,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庆幸自己还活着。
没有足够高的修为境界和生死之间磨炼的丰富经验,是不会明白,刚才那一瞬,究竟有多么的凶险。
红裳女收拢油纸伞的一瞬,杀机如汪洋宣泄,不过一刹,那根不起眼的银线,在红裳女恐怖移动速度下,成为一桩杀人利器。
肉眼不可辨的速度,迅速切割道宗众人的咽喉,表面看起来,道宗众人脖子上只留一条浅淡切痕。
实际上,红裳女澎湃道元之力在短时间内侵入道宗众人的身体,将他们的五脏肺腑、经脉、气血等尽数摧毁。
红裳女的修道境界,高到匪夷所思的地步,远超道宗众人,方才能一瞬杀死他们所有。
只是让陆煊费解的是,红裳女在动杀心后,为何唯独留下陆煊,凡俗蝼蚁,不入修者眼,她本可以杀了他的。
“你运气不错,生的好看,纵是惹怒了我,也可留下一命,好看的人,总会比丑陋之人更加幸运一些。”
红裳女无半点情绪波动,银线收入衣袖中,款款走向陆煊,女人呵气如兰,伸出手指抚摸着他的脸庞,如一条美人蛇缠绕在他的身上。
“我天外天有一门阴阳互补之法,你若顺从我,常伴我身,我可助你凝生道旋,走上修道路,成就无上身,有朝一日,或可证道长生,如何?”
证道长生……陆煊有些恍惚,人间至高十二境,十二境后方才有望长生不朽,而这等境界的风景,人间少有修者可以看见。
莫说十二境,便是十境,人间修者便罕有人至,证道长生对每一位修者而言,仿若一场不可捉摸的梦。
陆煊自然向往十二境之后的风景,更向往证道长生,但他并非愚蠢之人,怎么会不知红裳女的真正意图。
哪里是所谓的共同参悟长生大道,不过是为寻一精壮男子,吸精神髓,若是答应,恐怕不消三日,便会被吸成一具干尸。
“如此盛情相邀,实在难以推脱……”陆煊干笑着,不动声色的推开红裳女,微笑道:“但我不愿意。”
话方落,陆煊便立时悔恨,突然想到,红裳女可不是什么易于之辈,她的行事风格皆随心意而动,动則杀人。
“你说什么!”
果然!红裳女面容陡然阴沉,手掌一扬,袖中银线爆绽而出,道元缠绕其上,被她掐捏在指尖,绷直成线。
“凡俗蝼蚁,胆敢忤逆吾?”
杀心瞬起,陆煊危在旦夕,冷汗直流,汗浆浸湿后背,千钧一发之际,义庄之外,突兀爆绽一抹锐利寒芒,径直杀向红裳女。
杀剑速度之快,一发之间,已然在红裳女近前,根本容不得红裳女有过多动作,面对锋芒,只得果断收起银线。
砰的一声,油纸伞瞬时撑开,三尺伞面如圆盾,护其周身。
铿锵!
杀剑撞击在油纸伞上,金石之声铮然而鸣,强大气劲向着周围扩散,如水纹波荡,义庄本就不堪重负的窗纸,呼啦数声,在剑与伞相撞产生罡风下变得支离破碎,庄内一应事物俱是一颤,无论大小,全部轻轻跳起,而后落下。
红裳女被这一剑硬生生逼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