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陨落之夜
书剑湖,命魂殿。
命魂殿对于书剑湖而言,有着至关重要的地位,殿内悬浮升空着上万盏命灯,极目远望,煌煌乎,如银河星辰。
每盏命灯的背后,维系牵扯着书剑湖弟子之间的微妙联系,命灯的存在,保证了书剑湖可以随时确保宗门弟子生命安全与否。
在山道上,赵七与书剑湖众弟子交锋之际,恰逢书剑湖的山主在命魂灯殿内。
书剑湖向来以团结著称,是因为书剑湖将宗门内的弟子性命看的极为重要,每一位弟子都是宗门内的财富。
书剑湖山主望着命魂殿内悬浮升空的上万盏命灯,他的脸上露出欣慰之色,上万盏命灯在他的眼中有着更为独特的意义,命灯的数量越多,越代表着书剑湖的繁盛与兴兴向荣。
忽得,寂静的命魂殿中,嗤然一声响起,殿内上万盏命灯中有一盏命灯升腾起火焰,汹涌燃烧,焚烧起来。
一盏刚升腾火焰,另外一盏接着出现,如击鼓传花一般,命魂殿内一盏又一盏的命灯升腾起火焰,一息不到,二三十盏命灯升腾起火焰,被焚烧干净。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这座悬浮升空着书剑湖中所有弟子命灯的殿宇内,被供奉至大殿最中央高处,象征着殿内至高无上的一枚命牌,咔嚓皲裂声突兀响起,绽开一道裂痕。
裂痕从命牌内部开始,缓慢、不可阻挡的蔓延出数道裂痕,仅一瞬,蓬的一声,命牌升腾起火焰,焚烧了起来。
书剑湖山主惊慌上前,不顾火焰焚烧,探出手掌,将被烧焦大半的命牌抓在手中。
命牌之内,魂光暗淡。
命牌表面,书写刻画着两个字。
燕开!
“这是……”书剑湖盯着命牌上的两字,怔在原地,燕开陨落,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下山护送三皇子殿下的燕开可是八境剑修,这个实力境界,放眼四境疆域,可算是大修行者,怎么会被轻易杀死。
况且,跟随在燕开身边的还追随者二三十名书剑湖弟子,这二三十人并非泛泛之辈,实力最次都是在四境,最强可在第六境,为了确保护送三皇子殿下西洲之行的安危,书剑湖刻意挑选宗门内处于中三境的天骄进行护送。
二三十人中三境的书剑湖弟子,再配合第八境的燕开,一众人组成的剑阵,足够抵御十境修士,如此阵容,如此实力,几乎可以说横行四境疆域,怎么还会发生意外?
最是让书剑湖山主震惊的是,率土之滨,莫非皇土,这座天下,竟然有人胆敢对皇子殿下动手,这可是公然挑衅大褚皇室!
“是谁干的?”
命魂殿内,陷入死一样的寂静,书剑湖山主抓着燕开被焚烧大半的命牌,胸腔中呼啸着愤怒。
书剑湖素来团结,面对敌人,向来睚眦必报,不管是谁,胆敢对书剑湖弟子动手,最终的结果都是不死不休。
走出命魂殿,静夜中的圣山,山道两旁,一盏红光骤光亮起,接着是下一盏,击鼓传花般在山道两侧亮起,盏盏通明,一直沿顺着山道向下传递,直至书剑湖山脚。
二三十名书剑湖弟子被杀,燕开陨落的消息,很快传扬出去,书剑湖内部引起轩然大波。
愤怒在酝酿,杀意在积淀……在书剑湖闭死关的大修行者们,从修行状态当中苏醒过来,无数阵法激活复苏,在暗夜中咆哮,在暗夜中大放光明。
如雄狮匍匐在地,巍峨的圣山山体各处冲天而起,一道又一道传送阵法开启,在四境疆域各地历练的书剑湖弟子在以某种不可思议的手段,迅速回归书剑湖。
山中的剑阵一座接一座复苏,通天的煞气撕碎圣山方圆百里的雾气,山巅的云气被震荡开。
整座宗门,所有弟子,根本不需要外出寻找屠杀宗门弟子的罪魁祸首。
因为。
罪魁祸首已经拎剑从天而降,非常强势的一剑砸下,如天神落凡世,炽盛的剑气掩盖住书剑湖当中所有亮起的光芒。
炽盛剑气扫荡,赵七手中的剑,仿佛是天地间仅存唯一的光,十一境气息汹涌滚滚,如水纹般波荡席卷。
书剑湖正中央,维系着整个圣山宗门运转,让西洲境内所有圣山都为之垂涎的元气湖泊,惊涛骇浪,掀起轩然大波,密布在元气湖泊的阵法,在赵七这一剑下,皲裂炸开,炽盛的剑气将元气湖泊硬生生截断,在瞬息,蒸发掉元气湖泊中所有元气液滴,赵七这一剑,斩断了书剑湖半数气运。
书剑湖山主攥紧燕开命牌,冰冷注视着山脚下的赵七,眸子当中充满愤怒,站立在山顶,灰袍摇曳,在走出命魂殿的那一刻,他的心中就猜想到了燕开究竟是死在何人之手。
普天之下,胆敢无视大褚律令,堂而皇之挑衅大褚皇室的,只有赵七,现下赵七拎剑打上山门,他一点也不意外,对赵七心爱之人围堵追杀的,有他参与,且,是他一剑结果了赵七心爱之人的性命。
这仇。
比海深,比山岳重。
中间牵扯的恩恩怨怨,没有办法和解,只能不死不休!
书剑湖山主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赵七!”
“拎剑打上圣山,你这是要枉顾山河盟约吗?”
书剑湖山主凝视着赵七,以一种近乎俯视的姿势,呵斥告诫着赵七。
山河盟约,是大褚王朝对四境疆域内每座宗门圣山的限制,北洲有黑渊灾厄,那是大褚永恒不灭的敌人,为了确保四境内的宗门圣山互相残杀,削弱大褚王朝的实力。
大褚皇帝特此对四境疆域内颁布了山河盟约,不允许有人在圣山宗门内动武,毁坏圣山宗门的根基。
赵七抬首,视线当中,书剑湖的山顶,骤光刺目,炽盛的剑光撕碎黑夜,冲天而起,那是书剑湖复苏激活的一座座剑阵。
从穹顶往下俯瞰,可以清楚看到,这些剑气在山中错落有致,拢共一百零八道,对应天上星辰,以星辰之力作为驱动力。
如此剑阵数目,并非空穴来风,而是书剑山无数年来,一代又一代阵法宗师人物,殚精竭虑的不断加持。
外敌来犯时,剑阵全面开启,足以覆盖整座书剑山,足以在瞬间成为攻防一体的大杀阵。
“大褚律令,山河盟约,就是一个屁!”
“我若往,那便往。”
“我赵七,生在这片天地,手中的剑,当斩断世间一切规矩。”
剑光炽盛,冲天而起,在黑暗当中大放光明,赵七平静注视着,并不觉得这些光芒如何耀眼夺目,此刻,在这片天地,他才是最为炽盛夺目的剑!
“起阵!”
最高处的书剑湖山主,苍髯白发,知晓无法阻拦处于癫狂中的赵七,炮袖一挥,声音恢宏,响彻整个书剑湖上空。
黑夜之中,高耸的圣山山体,在书剑湖山主恢宏之声落下,发出震耳轰鸣。
赵七握住剑柄,缓慢旋出剑锋,向着天穹,缓慢举起自己执剑之手,乌衣鼓荡,刺骨凛冽的剑气撕开。
他站在山脚,面对书剑湖所有弟子,面对山中一百零八座煊赫剑阵,独自一人,气势孤独而磅礴。
震撼人心!
他直视着山顶,目光炯炯,像是穿过了层层阻碍,所有剑阵、炽盛的极光、呼啸的煞气……最终目光落在最高处的书剑湖山的身上。
书剑湖山主!
这是让赵七内心极痛恨的人!
因为他。
自己心爱之人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
悔恨、痛恨。
他悔恨自己逃亡时,没有带上心爱之人。
他痛恨自己的无能,手中之剑不能劈开所有,不能将世间一切尽数斩杀干净。
五味杂陈的情绪在赵七胸膛中呼啸。
赵七开始登山!
山道冗长蜿蜒,视线更远处一些,更是被浓郁黑暗缭绕,只有剑阵爆绽处炽盛的光芒,提供一线光明。
赵七登山,看缓实疾。
只踏出三步!
踏出第一步,山道左右两旁燃起骤光,执剑之手微微抖腕,山路两旁,阵法的火光迸射四溅,来不及彻底的燃起,就被赵七的剑气砸得粉碎。
踏出第二步,一道又一道的剑影在山道呼啸掠过,劈砍剑阵,剑阵破碎,落在山石上,山石崩碎。
登山所行一路,山道两旁的阵法轰然坍塌,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身前无一物可阻拦,所向披靡。
赵七面无表情,他登山的速度始终平缓,每一剑都精准落在每一处剑阵节点之上。
持剑砸下,阵法破碎,山石彻开,平静而又温和的以剑劈开所有拦路的物事,无论是石头、草木、阵法、还是人命。
踏出的第三步,书剑湖的声音轰然大作,一道又一道阵法,伴随着徐藏的落脚,迅速的开启发动,但剑气比阵法的速度更快,磅礴而浑厚的剑气,砸碎两旁山路。
赵七走过的道路,两边犹如被巨人踩过,碎石嶙峋,踏破一座又一座阵法,他的身后一片黑暗,身前的光明之山,持续而稳定地不断被推灭。
三步落地,他已然登顶。
在他的面前,只有书剑湖山主一人。
在他的身后,山道两旁,血腥弥漫,尸骨累累。
在他的脚下,是一座又一座破败的剑阵。
他的剑,已抵在书剑湖山主的脖颈,只需再近一分,便可要了书剑湖山主的命。
“你可后悔?”
赵七盯着对方,眼瞳升腾起怒火,这个心中装有狮子的男人,成功将愤怒压下,只想得到一个答案。
这个问题,只有两个答案。
后悔。
或。
不后悔。
但书剑湖山主却是反问道:“刺杀大诸皇帝,承受大道伤,走上一条不归路,你可曾后悔?”
赵七没有说话了,只是扬起手,挥剑而过。
大仇得报,心中愤怒得以彻底宣泄。
赵七心中没有丝毫快感与喜悦,在书剑湖山主问出那句话的时候,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杀死心爱之人的,并不是书剑湖山主。
而是自己!
是自己的执着固执,导致了心爱之人的死亡,若不是自己执意拎剑冲向皇城,向大诸皇帝举刀兵,行谋逆之举,他又怎么会被全天下通缉,不被通缉,心爱之人又怎么承受如此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可他所追求的道,他的剑向来如此,走最直的那条道,劈开所有的阻拦。
大道青天,浮萍蝼蚁。
世俗之间,条条框框,有无数的枷锁捆缚着每一个生灵,无论想要做什么,都有一条又一条的规矩。
赵七所追求的道,便是将所有挡在自己面前的规矩、规则,全部劈开。
“带我回去吧!”
灭了一座书剑湖后,赵七整个人形销骨立,他坐在书剑湖山主的尸体上,在血腥涌动的狂风中,他抱着剑,生命气息衰微,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从天穹降落的暗红葫芦,平稳落在他的面前,众人跳下葫芦,无言望着赵七。
“我死后,把我和她安葬在一起。”
赵七彻底沉寂下来。
魂归星海。
没有人说话,只有呼吸声,以及拂过书剑湖废墟的风声,风中也似乎带着哀伤。
这个心中藏着狮子,本该是圣山百年支柱,在这个世间极致璀璨的男人,抱着他的剑,彻底的死亡。
……
中州,皇城。
天穹垂落下来的璀璨空间通道,逐渐收缩,变成细柱、细线……最后消失。
狂风拂掠。
皇城的街道上,李承泽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浊气。
“终于……安全回来了。”
赵七给的压迫感实在太强,那是死亡随时笼罩的感觉,不得不说,在山道上,从赵七的身上,李承泽的确感受到了不曾体会过的死亡威胁。
直到成功回归到皇城,李承泽方才放下心中的戒备,他的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这是二十二年来不曾拥有过的。
过往,因为母妃卑微的出身,在时常被两个兄长打压,在庙堂之中,没有任何地位,始终抬不起头来。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望了眼跟着他共同来到皇城的邓凰漪,脸上笑容愈浓,有真凰在身侧,自此往后,过往二十二年压抑的人生将不会再出现。
真凰血可以提纯人皇血脉,假以时日,他会和那两个手眼通天的哥哥竞争,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甚至……
将他们吞并。
望着这座古老的城池,李承泽首次感觉不再压抑,而是一股轻松,就连空气都不再让他感觉到厌恶。
但很快,他的笑容凝固,在他所处的皇城街道尽头,出现一道人影,向他缓步走来。
皇城的凌晨带着些许清冷,街道上氤氲着浅淡的雾气,隔着有些距离,那道人影显得有些朦胧,但李承泽还是一眼辨认出,那是他的太师父——韩生宣。
皇城之中秘密,一砖一瓦皆有诸多眼线,李承泽降临到皇城也并未没有遮掩,太师父能够第一时间知道,也属于正常。
如此匆匆而来,想来是为了庆祝道喜之类,毕竟皇城之中,除却母妃,只有太师父最担心自己。
只是,李承泽眉头微皱,他望着逐渐靠近的太师傅,他察觉到太师傅眼中并没有往日的欢喜与溺爱,而是弥漫笼罩着一层凝重。
韩生宣的手中拎着一张明黄色的法旨,身为皇子,在权谋庙堂中厮杀二十二年,一眼便能够知道这张法旨是什么。
人皇法旨!
韩生宣,他的太师父,是带着一张人皇法旨而来。
他是代表着圣皇意志而来。
“圣皇要面见你。”
这是韩生宣走到近前的第一句话,没有进行宣旨之类的事宜,而是将人皇法旨呈递给李承泽。
李承泽伸手尚未接过法旨,就听到韩生宣说了第二句让他动作凝滞的话。
“连同那个女孩也一并带去。”
“为何?”
李承泽下意识的询问,但很快意识到了失言,皇城当中无秘密,他所说的每句话,都很有可能传入他父皇的耳中。
这等质疑圣皇的话,在大褚密密麻麻,条条框框的律令当中,已属于倒行逆施之举,轻则惩戒一二,重则斩首。
“是儿臣失言。”
这句话话自然是说给大褚皇帝听的,仅关大褚皇帝并未在这里,但皇城当中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会传入但皇帝陛下的耳中。
李承泽压下心中激荡的不满,面上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伸手接过人皇法旨,沉默的跟随着韩生宣,带着邓凰漪向着皇城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