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要叛离我们的约定
山沟斜坡上一丛丛槭树,呈现出一片灰红色,就像是铺上了一层红隼的羽毛。
“是会长的意思,”萨福诺夫张开没有牙的大嘴笑着,“再说,那些老牧民心里清楚着呢,谁家没点存货。”
但是阿森纳却没有心思开玩笑,皱起眉头,“赶紧走,想上哪儿就上哪儿去。”并且拿眼睛朝门口一瞟,示意他走。
“带着你的好心肠滚他妈的蛋吧·····”萨福诺夫涨红了脸,唾沫星子飞到了阿森纳的脸上。
他打开门,临走前嘲弄的看着立在桌前老者,“会长不会同意的!”
阿森纳·利斯的喉咙眼儿一哆嗦,但他憋住了。
虽然今年丰收了,但也是牧民们过冬的储备粮,现在收走了,等发下来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他最多再撑个两周。等田野公会的人下来催收,阿森纳再怎么敷衍,也必须拿出点真东西来。
他在桌边坐下来,把胳膊肘子撑起来,“潘——你上哪儿去?”
窗外的毛脑袋僵住,默默伸出来,正好和阿森纳一双蓝眼睛对视上。
潘抱着面包,把大开的门带上,挂好门钩,一声不响地走到他面前。
阿森纳接过黑面包,切了一片下来,面包屑掉在他的灰白胡子和蓝袄上。
老头子见她贴心的拿来了面包,心里的火气小了点。
“把另一个放回去,让达维卡存好。”
这面包都能拿去做榔头了,天天和带着靶子溜达似的,不像在阿卡狄亚,整天扑鸟烤虫,吃得好点果子能烂在地里,坏点···就扒拉腐肉之类的,反正吃不死。
她耷拉着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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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卡狄亚,是先于月亮的存在。
很多时候,她都记不清这个发光的月亮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了。
二十五年前,有个小孩迷失在山林里三个月了,她可爱的脸庞让潘尾随了好几天。
潘有些喜欢她,所以任由她在秘境中挣扎。
尾随她的不只是潘,还有几个杀手。
家族、遗弃、逃命···
人类的故事虽然时间线差不多,但恐惧的滋味都不一样。
起码她至今没有吃腻。
“你已经自由了。”
女孩顿住了,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碧色的眼倒映出黑夜的轮廓:“奴役之下,无自由可言····”
暗色的影子从阴影中走出,方形的眸子茫然而空洞,硬质的羊角上还有褐色的血迹。
“指引要付出代价。”
“好。”
潘温柔地看着她:“离开这儿吧——二十五年后,把你的珍爱拿来,诸神将会见证这场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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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还没有出来,被子里散发着青草和热烘烘的气味,没人愿在这样的清晨起来。
但结果往往与意愿相背离。
潘揉着被书砸疼的头,清醒过来时,就已经坐在马车上了。
森林外围的白茅草发着白光,一股股风直往她的衣领里钻。
白茅草发光了。
这是魔力外溢的表现。
每到这个时候,阿卡狄亚都会迎来一场舆论的高峰。
阿森纳·利斯从小路一走上西德大道,就听到了四周的议论声。
大道上到处都可以看到魔力沾染的痕迹。
这可不常见!
孩子兴奋不已,而经历过一次魔力潮的年长者,只盼望着自己不要成为大家口中的主角。
“邻居说,好像是有魔族杀人了,真有怎么回事吗?”
“前两天庄园宴请红袍者,人家半路就走了,说是有魔族在外围······但问题是:魔族怎么过得来啊,我觉得也就是些小东西跑出来啦!我家孩子早就在说什么小精灵之类的了·····“
幼童因饥饿而大的惊人眼睛死死盯着马车,不带着情绪。
“这些狗崽子,大晚上不睡觉去听妖精唱歌,活该!”
“有的人就能听见呗,指不定是干什么坏事,才被拖到田里杀了。”
潘喜滋滋地把头伸出去观望。盼着听到些趣事儿,人们可比她会编故事多了。
男孩看着潘,害怕的缩回母亲的身后。
那妇人把他拽过去,狠狠瞪了她一眼。
潘转过头来,沉默了一会,想到了自己的拿手好活,问道:
“咱们要不要帮他们埋了?”
“小崽子,难度你还想包了埋葬死人的活吗?”阿森纳好笑的拍了拍她,“再说咱们拿什么挖啊,这地干结得像石头一样硬。”
到处是发着光的白茅草,在马加夫存外荒芜的田地里,秸秆和新生的白茅草混在一起,腐败中的新生,往里看去还横着几具农户的尸体,穿着灰褐色的衬衣和裤子。
阿森纳不愿意在白茅草生长的地方停留,也不休息,一路赶到了西德利庄园门口。
魔力的影响在肉眼可见的减少。
是她的东西在保护这地方,也难怪西德公爵这些年发展迅速,潘明知故问道:“发生什么了?”
“契约被违反了。”
老者的脸庞被奇怪的情绪左右着,呈现出一种扭曲的模样:
“阿卡狄亚的先民与神做了交易,希望获得指引,让人类有栖身之所,免受魔族的侵扰。”
他转过头,满是褶皱的脸上出现了笑意:“人类得以延续,就是因为阿卡狄亚被神划出,这里是乐园····”
潘转过头,颇为怪异的看着他。
“人类不安现状,渡海出行,这才有了人魔共存的时代。”
“全是人命垫出来的!”
利斯家族的历史已经刻进了灵魂,哪怕他已经离开北境三十多年了,但家族的开拓和荣耀依旧在动摇着他的心。
每当他回忆起来,都觉得自己坐在无数人的尸体上吃饭、阅读、安寝···
灵魂的不安让他无法感受到感情的呵护,无法感受到权利美妙。
追寻这份古老的契约成为他的一部分了。
本来只是闲来阅读阿卡狄亚的典籍,再到四处打探消息,最后到放弃名望和财富来到阿卡狄亚·····
“好孩子,不用担心,我一会去问问公爵大人。魔法塔的人总会解决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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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会,真是误会啊!”
“我怎么可能有胆子动潘莱商会的货啊。”
内室里寂静了半天。
黎卡人解开翻领制服的扣子,用两只手撑着生满棕色硬毛的脸,心事重重地咂着快要熄灭的烟沉思了很久。
他那圆圆的黑眼睛疲倦地眯缝着,连夜不眠,弄得他漂亮的脸蛋失了颜色。
哈尔塔从前在南境做过帝国的监事,放假了就去商会赌赌输赢不大的牌,跟黎卡城的会长倒是混了个熟脸。
再加上监事的名号,有些生意倒做得更容易些。
这是他第一次出海,手上拿的还是潘莱商会的货。
“还是对岸的生意好做,有魔族护着。”他说道:
盖文·潘莱看到黎卡人的脸色不太好,道:“好是好,但威胁更大啊!”
“那死人多的很,当年和我一起做生意的没几个留下的·····”
哈尔塔支着胳膊,半透明的酒液撒了一桌子,“危险的不是疾病、意外之类的,”
“是追求吧,对魔法、知识的追求,就像是溺水者死抓浮木似得,你只能那样了啊——我也就做点小生意,捞几条羊尾巴,能活就行呗。”
那窃贼瘫倒在地上,心跳震得他眼前模糊。
瘦削的阴影覆盖在他的身前。
“说实话,阁下。”盖文·潘莱严肃的说道:“再小的生意也经不起···”
他狡笑一声,指着跪在地上的贼子,对哈尔塔缓缓说道:“有人在背后摸两手”
“怎么样,哈尔塔,你反对吗?”盖文用手比划了一下。
跪在地上的男子抖得更厉害了。
“不,我没事。”
“哈尔塔既然不反对,那就让人带下去吧。可别在大街上,弄脏了也不好说。”
“要威风点嘛,朋友,要知道潘莱商会的货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碰的。”盖文玩笑着,耸了耸肩膀,披上衣服,往商会门口走去。
那窃贼是他安排进潘莱商船的人,没用的东西,被盖文拿来狠狠给他一巴掌。
潘莱家族把持这么多资源了,连点小利都不肯放手,哈尔塔被气得头晕。
他靠在桌子上,从一摞书中抽出一封信,拆开,来回看了两遍。
又放回去。
他深吸一口气,腿不自觉的抖着,皮鞋在坚硬的木地板上嗒嗒地响。
西德公爵的女儿究竟在想什么,一百贝拉也不是小数目了。
在这个时候收集珍珠土····
他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个盒子,摆在桌上,打开盖子。
珍珠般的柔光照亮了盒子中的花纹。
这在阿卡狄亚之外的地方,并非无处可买之物,只是提炼工艺稍微复杂些。
也有不少人专门拿来炼药和养花草,来保证魔力的浓度在可控水平之内。
除了能储存魔力,貌似也没什么用处。
也就公爵夫人每隔几年收一批。
“毕竟是贵族嘛,人家就是拿来种花也是很正常的。”
哈尔塔点着头,自言自语道:“这就是生活的趣味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