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反诗
田主簿先后见到知县和县丞就死在自己眼前，如今捡了条命，自是赶紧拿起那张纸来，大声念了起来。
“朝耕田，暮缴税，一年到头空白劳！
卖儿卖女难存活，不如造反干他娘！
杀官差，分钱粮，黑山来了帮汝忙！
共有田地按户分，家中有粮心不慌！
一成税，不多交，多的全归自己藏！
上有老来下有小，带到黑山俺们养！
杀牛羊，备酒浆，跟着黑山造新邦！造新邦！”
田主簿念着念着，额头上豆大般的汗珠就流了下来，他是再清楚不过，自己口中这个念得可是真正的反诗！
莫说念的人脑袋要没，就是听的人，也都是进大狱的下场！
但田主簿更清楚，自己要是不念，立时便要脑袋搬家，所以硬挺着，按照徐毅的意思，连续念了好几遍，才终于停下。
而此刻围观的诸多百姓已是逐渐议论起来，他们听着这首诗，只觉得心头血气翻涌，好像真是那么回事。
俺们都快活不下去了，真还不如反了呢！
至于眼前这支队伍，似是叫黑山……莫不是叫黑山军来着？
众人议论纷纷，口中亦是在不断念着这首朗朗上口的诗，随后便看到那黑山军的高大汉子迈步走到了城中大户前，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斩马刀。
所有人的目光此刻也都汇集了起来，仿佛都隐约猜到了什么，原本畏缩的目光中，逐渐多出了几分跃跃欲试。
“记住，某家叫徐毅，来自黑山！”
徐毅气沉丹田，声如洪钟，目如虎视般看着四周，“这寿昌县城我替你们打下来了，这些城中大户的田地银钱，我都分给你们！”
“倘有想加入我山字营的，可来随我而走！若是不想的，也无妨，我只告诉你们，此城我只留下三五十人助你们协防，但倘若官府再派大军前来，能否守住，就看你们自己的决心了！”
徐毅冷冷地说道，他并非善人，攻取寿昌县最大的目的便是为了截断裴俊的退路，至于寿昌县城这些百姓，倘他们自己心中有数，便须知人唯自救，方能得救的道理！
徐毅此话落下，围观百姓却是陷入了一阵死寂中，只因徐毅此番行为，着实与他们所想的不同。
赵宋朝廷自建以来，天下起义之事便总是不断，山贼强人袭扰村镇的事情更是时有发生，如宋江那般水泊聚众，聚啸山林的大反贼虽少，但百姓听在耳中，便已觉是司空见惯的事。
只是如徐毅这般，攻取了城池却不占据，只说协防二字，又是个什么道理？
正疑惑间，场中徐毅的声音赫然响起，令人心惊！
“斩！”
伴随着他一声令下，山字营刀手上前，皆是挥刀而落，便将跪着的城中大户首级全都砍了下来。
一具具尸体扑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大地。
伴随着秋雨落下，丝丝缕缕，这些鲜血又逐渐淡化，流淌开去，就像一幅幅诡异的画。
徐毅看着，挥挥手，自有人将从各处搜刮来的田契地契尽数烧成了灰，又抬出一箱箱搜刮来的金银珠宝，铜钱珍玩，全都倾倒在了地上。
围观百姓们哪里见到过如此多的好东西，一时间眼都红了。
倘不是见着山字营仍手持刀兵，滴着鲜血站在那里，如一尊尊魔神，怕早有人一哄而上，争抢起来！
“何校尉！”
徐毅目光扫过这一众有些蠢蠢欲动的百姓，将山字营一校尉喊来，“我给你留三十名兄弟，助你维系寿昌县城防！倘裴俊或其他县城有官差派来，便杀之！”
“至于城中百姓，你们无需多管，只守住四处城门还有甲仗库，倘有宋军前来，再分发兵器甲胄，襄助协防。”
“是！寨主！”
徐毅又看向仍是一脸苍白站立一旁的田主簿，沉声道：“田主簿，刚才某家的一番话你也已听清了？”
田主簿连连点头道：“听清了！听清了！”
徐毅道：“好！既听清了，从现在起，城中一切事务仍由你来维持，我只告诉你一件事。”
“倘这座城你能维持到某家回来，以后你就是这座城的县令！倘不能，我手下这校尉走之前，也定将你脑袋砍了！”
一旁的何校尉上前一步，手中长刀拔出些许，冷冽的刀光映照在田主簿眼中，哪里还由他答应不答应的？
“小人一定尽力维持……”
田主簿连连点头，又不经意间看到不远处两位上官的脑袋，赶紧撇过头去，闭上眼，不敢再看。
得亏先前两位上官贪婪，得了钱尽数都贪墨了去，未曾分我，不然今日我这脑袋怕也难保！
正想着，田主簿只感到有个冰冷的东西捅了捅自己，他吓得赶紧后退一步，睁眼看去，发现正是那何校尉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田主簿，俺家寨主带兄弟们已走了，这县城里的事情，也请你尽快办起来吧！”
何校尉说道，慢慢退开身子。
田主簿意识到了什么，也赶紧后退，就听得一阵狂热的呼喊声响起，围观的百姓早已按捺不住内心的贪欲，一拥而上冲来，就连命也不顾了，伸手便将满地的金银财宝尽数往自己怀里搂去！
这一番抢夺之中自然也免不了拥挤踩踏，可金虫上脑的众人早已不在乎这些，只想着能抢一点便是一点！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至于那些城中大户的尸体，早已被不知多少人踏成了肉泥，可便是成了肉泥，他们身上也再没衣服能覆盖，那些锦衣玉服早已都被百姓们抢走了！
方百花牵着枣红马在旁边看着，心中惊颤于眼前这一幕的可怕，甚至只觉得，大郎似乎从人心底释放出了一头难以控制的野兽。
倘这种暴乱在每个县城州府中发生，赵宋朝廷又该如何应对？
方百花不敢再作细思，骑上枣红马，拨转马头，从一旁巷道而出，直追大郎去了。
而县衙前的抢夺之事终究伴随着金银财宝的消失而停歇，躁乱的人心冷静下来后，害怕便占据了上风，许多百姓农户纷纷塞了满兜子的钱，贼眉鼠眼地瞧着周围，都四散逃去了。
田主簿也在人群散去后，终于从躲着的县衙中探出头来，却不等他再回去，身后何校尉已顶着他，冷冷出声。
“田主簿，俺以前是个山贼，可是万万不懂治理县城这件事的！所以俺们寨主的话，你可莫要忘了，城中秩序还需你来维持。”何校尉说着，目露凶光，“你的脑袋还能不能在你脖子上，就看你的本事了！”
“校尉爷爷，我晓得！我晓得！”
田主簿苦笑着说道，目光看向县衙前这片狼藉之地，心中忽的有了一种感觉。
莫说寿昌县城天变了，只怕是接下来州府……
也将生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