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各有算计
新皇年号被李太后强势定位“万历”后，张居正注意到站在自己身旁的高拱，脸色明显又拉下来几分。他轻咳了两声，示意高拱该提起给李太后加尊号的事情了。
由于李太后一再在朝堂上跟自己公然作对，高拱此时已经不想再提那件事了，听到张居正用轻咳声提醒自己，高拱略略沉思片刻后，很快又冷静下来，他觉得之前张居正私下里跟自己说的那番话很有道理。李氏如今毕竟已经贵为太后，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毫无身份地位可言的泥瓦匠之女，哪怕他们之前有矛盾，但现在想办法缓解与她之间的关系很有必要。
思来想去，高拱略不情愿的再次站出来，当众按照昨天张居正私下里教给他的那一套说辞，以隆庆帝遗言的方式给李太后加上了一个“慈圣皇太后”的尊号。李太后所取尊号目的达成后，心中得意不已，压根就不会想到她的这个“慈安皇太后”尊号背后还有另一套其他说辞。
李太后大有深意的悄悄瞥了一眼张居正，只把这一份功劳全都记在了张居正身上，以为是张居正私下里不知通过什么办法，竟然说服了高拱这个内阁首辅，她压根就没有一点儿感恩高拱的想法。散朝后，其他官员纷纷退出皇宫，而高拱和张居正由于还要去后宫向两位皇太后当面讲清楚，他们怎么增加国库的对策，所以没有和其他百官一起退朝，而是一道又往内宫走去。
在路上，高拱小声对张居正道：“张大人啊，我怎么感觉今日在朝堂之上，又被你给绕进去了一样。”
张居正呵呵一笑道：“高大人，我今天在朝堂上，除了被太后问话时说了两句，其他的什么都没讲，我能怎么算计你呢？你怎么老是多心呢？”
高拱也笑着摇了摇头，他隐隐中老是感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又实在想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对劲。
等张居正和高拱来到慈宁宫时，冯保已经候在门外，见二人来到随即迎了上去，正色道：“奉两位太后懿旨，高阁老、张太傅可直接进去议事，不用另行通报了。高阁老、张太傅，请吧。”
进入慈宁宫内部，参拜完两位太后，李太后开门见山的问道：“这里已经没有外人了，高大人、张太傅，说说你们打算做才能尽快补充国库空虚。”
高拱侧头看了一眼冯保，对两位太后说道：“太后，可否让冯公公也暂避一下呢？”
冯保当即愠怒道：“高大人，你什么意思？我冯保伺候先帝二十多年，伺候当朝皇上也有十一年了，你是怕我靠不住，把你的话随便往外传吗？”
高拱冷笑一声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他就是认为冯保靠不住的意思。
李太后看向张居正，继而道：“张太傅，你也认为冯保应该暂避吗？”
张居正有些为难起来，他心里忍不住责怪这个李太后太过小肚鸡肠，什么事情都要和高拱作对，而且什么事情都非逼着自己站队表态不可，她自从当上太后就越来越膨胀了，完全不知道她、张居正、冯保暗中结盟的事情最好还是不要让高拱看出来为好。
正在张居正不知该怎么办时，陈太后率先说道：“既然高阁老说出来了，冯保，你就暂避一下吧。”
冯保不满的斜了高拱一眼，然后向两位太后施礼退下。
李太后轻声哼了一下，问道：“高大人，现有什么话可以直说了吧？如果还不方便要不要哀家也暂避一下？”
高拱连忙跪下，又道：“太后息怒，老臣不敢。”
陈太后见状，又只好在李太后面前出声为高拱解围，劝解道：“好了，妹妹，你就别跟高大人置气了。高大人，你也起来说话吧。咱们商量正事要紧。”
高拱站起身来后，生怕自己说什么再引来李太后故意针对，于是用眼神示意张居正，这次让他说话。张居正只好站出来向两位太后详细阐述了，他和高拱意欲利用官场反腐的手段严厉打击贪官污吏，用查抄贪官污吏的财产填补国库的打算。
张居正道：“增加国库收入是一项长期且复杂的事情，仅凭打击贪官查抄赃款一种手段虽然并不能从根本解决国库空虚的难题，但在短期内一定会有所成效。而且，我们大明官场越来越腐败，也的确到了非治不可的地步。”
听完张居正的陈述后，李太后问道：“按照张太傅你的预计，这波大力反腐能够为国库增加多少收入？”
张居正摇了摇头，继而道：“这可不好说，不过臣估计，至少修建先帝陵墓绝对是花不完的。”
陈太后则问道：“那张太傅、高大人你们如此大力反腐，不会引起官场上的巨大动乱吧？”
张居正自信道：“现在官场上十官九贪，如此大力反腐引起一些骚乱在所难免。不过请两位太后放心，臣和高大人一定能够妥善处理。”
陈太后和李太后互相对视一眼，然后同时点了点头道：“那就按照高大人和张太傅的对策去办吧。”
接着，张居正又提议道：“太后，推进官场反腐用人至关重要，臣早就听闻过海瑞海青天的大名，所以臣提议让海瑞担任南直隶巡抚兼应天府尹，由海瑞这个大明第一清官去抓产出官员最多的南直隶省反腐事宜。”
陈太后皱了皱眉，又道：“海瑞？哎呀呀，这海瑞的大名哀家倒是听说过。只不过他当了二十年县令，现在也只不过区区从三品官衔，而南直隶巡抚却是正二品官衔，一下子连升三级能服众吗？”
张居正道：“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人，海瑞绝对就是非常之人！只要朝廷大力支持，哪怕就是把一个平头百姓放到二品大员的位子上也照样能够震慑众人。所以臣再提议，调锦衣卫都指挥使随海瑞同去南直隶省赴任，助海瑞震慑一众宵小。”
李太后点了点头道：“张太傅想的果然周到。”
一旁的高拱听到张居正举荐海瑞担任南直隶省巡抚，又建议调锦衣卫副指挥室随海瑞一同赴任，脸色顿时铁青。心道，怪不得昨天让张居正负责主抓南直隶省的官场反腐时，他答应的那么痛快，原来他早就想好了对策，把海瑞这个宁死不屈、铁骨铮铮的直臣，给推到南直隶巡抚的位子上去。到时候，即便得罪了人，大部分的仇恨也都被海瑞给吸引了过去，他张居正又高高挂起了。
不过现在高拱后悔也来不及了，他只好也站出来说道：“老臣也举荐一人担任都察院按察使，负责整体的官场大反腐差事。”
陈太后问道：“不知高大人要举荐谁担任都察院按察使？”
高拱卖关子道：“老臣举荐的这个人也属于破格提拔，但他的确有能力胜任这一要职。”
张居正道：“高大人，在两位太后面前，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高拱还是没有急着说出来，他怕自己说出来后，再遭到李太后的坚决反对，所以故意卖了个关子，等着陈太后接话。
见高拱迟迟不说话，陈太后很快就明白了他心里的估计，于是说道：“高大人但说无妨，只要我们在场的几人，大部分都认可你所举荐的这个人能够胜任都察院按察使，那便依你举荐。”
得到陈太后的保证后，高拱这才缓缓说道：“老臣举荐的这个人，就是一直赋闲在家的张四维。”
不等李太后出声反对，陈太后顿时就惊呼出声：“什么？张四维？”
也不怪陈太后如此惊讶，因为张四维本身就是一个贪官。在隆庆四年，俺答封贡一事上由于山西总督王崇古立功不小，后来大明与鞑靼在大同的贸易往来，朝廷便全权交给了王崇古负责。而张四维是王崇古的亲外甥，当时王崇古由于年纪已经很大，这摊子事情就又交给了张四维负责，谁料张四维十分贪婪，从中贪污了不少关市税银。后来，此事被别人揭发以后，王崇古仗凭自己年纪较大，对朝廷贡献也很大，认定朝廷不会深究自己责任，为了包庇自己外甥张四维就主动拦下了罪责，引咎辞官，张四维虽然没有受到处罚，但是他担心朝廷找其秋后算账，于是很快也称病隐退。
李太后听到高拱举荐张四维担任都察院按察使，刚要出声反对，却见张居正冲他暗暗摇了摇头，于是便沉默了下来。
高拱见李太后没有出声反对，于是继续道：“张四维此人虽然当年在大同的案子上有些不明不白，但毕竟王崇古已经全权承担下了所有罪名，这也没法就断定张四维有责任，抛开这些不谈，张四维此人脑子活络，做事雷厉风行，绝对适合担任都察院按察使一职。”
张居正明白，高拱把张四维推出来，本质上也和自己把海瑞推到南直隶巡抚位子上的目的基本一样，先是把自己摘出来，让别人替自己在前面冲锋陷阵。
只不过不同的是，张居正举荐了一个为民着想的好官，高拱举荐了一个最知道贪官所思所想以及所有贪腐手段的贪官。不过这并不重要，因为好官有好官的用法，贪官有贪官的用法，只要用法得当，贪官有时候也能发挥重要作用。当然这天下没有贪官只有好官是最好的情况，但这又完全不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