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下雪了

今天到学校，蓝凛找了个课间去办公室和班主任提出更换座位。理由是目前的座位在那里经常会有人进进出出经过，他课间想要休息的时候很受影响，而教室里侧最尽头的座位正好是空着的，他还是习惯那里。那个座位太角落，其他地方有空位就一般不会安排人。只有蓝凛，主动要求，一次两次。

班主任对他的请求十分宽容，既然他觉得影响了他那为数不多的课间休息时间，也只能允许他换座位了。不然他休息方面确实是个大问题，课间不能休息，课堂睡觉只会更频繁。他自己提出的请求已经是最优解，没什么可拒绝的。他如愿以偿。

班主任又问了一次他要不要休学的事。大意是，当下只是高二的上半学年，他可以休学一段时间再回学校，以他自学的成绩来看，在不在学校其实都不是很必要；等他休养好了身体，有更好的状态，那时候再复学也是能跟上学校的进度的。

他仍旧拒绝休学，正常地念完高中是他希望的事，不想要因为任何事情停滞。

从那个复学正常回学校念完的初三起，蓝凛就意识到，想要去高中，想要离开那个初中那个班级。他还对这个世界有一点积极，对周围还有一点期待，期待高中，期待大学，期待未来。期待不多，但是有。他一直希望以后都会比以前好，所以他再没有停过脚步，该念高一就念高一，升高二就高二，一切都是正常的进度和轨道。他也不想总是孤零零地脱离轨道，总是一个人。

他迫不及待要去看看以后是什么样子了。一旦脚步被打乱，被打断，他想象不到自己会变成什么样，也不敢想。如果他连这一点期待都要停滞，要被打断，他连学业都不会想继续完成。他并不想再休学。

根本就做不到放一放，只能抱着他的念头一意孤行。一往无前就好了，他一直是这样提醒自己的。

谁能来救他？他已经在自救了。

他还有一份光明在这里，无法舍弃。

也许那份光明并不能救他，但是能救他的是他仰望光的执着。不能是接近的喜欢，那就视作遥遥的仰望。

他从来一意孤行，不会动摇。

他把齐清洌供奉成心里的神。他仰望的神，不需要低头看他。他会走上通天的台阶，与神明并肩。

可惜神明并非乐意享受世人香火，反而是清净被扰了许多。

有时他真恨，恨自己只是世上俗人一个。

就退回到人与神的距离好了。不需要大张旗鼓，不需要宣之于口。她不需要知道他的心意，他也依然挚诚。

中午放学的时候，蓝凛没有离校，而是等所有人尤其是齐清洌走了以后，才动身将自己的桌椅搬去角落位置，互换桌椅。他对这里还有一种熟悉感，甚至归属感。这里最是安静，是当初主动找齐清洌提出要换来的位置。

好像不是很困了，连吃饭的胃口都没有，他只是觉得有些累，想看看外面。于是坐在桌面上踩着椅子，脑袋靠着干净透明的窗户，往外面望去。操场空荡荡，很少人来往。很远处的天空有些阴沉，不知道雨会不会下到这里。学校上空没有乌云，但他与远方天空风雨同天。风轻飘飘地吹进来，从他脸上经过。外面再光亮的色彩也不会蔓延到他眼里一丝一点，他是黑色的，白色的，灰色的。他醒着，又没醒。

齐清洌还没走到校门口又折返回来，今天不知为什么竟然忘了走读证。落在桌里，她想进去拿，脚步却停在转角的门口。

蓝凛没有回家？

齐清洌注意到她后桌的桌子里东西已经空了，而蓝凛正处在那个角落位置里，满是他的东西。

又换座位了吧。

不回家也不去吃饭么？他手里还拿着一瓶牛奶在喝，心不在焉地，吸管都没有碰到唇边，眼睛很久才眨一下，窗外空荡荡，又是在看什么？

他没有发现她就在门口，整个人像一座没有装上灵魂的雕塑。

微风吹动他额前的头发，否则他一动不动。光亮映照在他侧脸上，白得毫无生气，仿佛他是泡影，消弭在光里。他又像枯木生根，只为恒久孤寂在那里。

坐在桌面上还靠着打开的玻璃窗。那样有些危险，但她没有出声提醒。

下雪了。她莫名地想。

她没有走进去，走不进去。

她走了，饭卡在书包里，可以去食堂吃饭，然后去宿舍找宋闻因和方瑞晴。

下午回到教室。宋闻因刚进门就看见正对过去的窗边座位，蓝凛趴在那里睡觉，一看齐清洌后面的空位，有些不明所以。没到换座位的时间啊，通常也是期中考试以后吧？

宋闻因和齐清洌一起走进来，问：“阿清，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忽然被调走了。”

“不清楚。”齐清洌一想就知道，不可能是被调走的。班主任没有理由忽然给他换座位，只可能是蓝凛自己要求的。

“啊？你都不知道？”宋闻因不太相信，随即又无所谓地笑笑，“不过他在哪里也没什么区别，反正他全世界就他一个人。我倒觉得他现在又回到以前的老座位他还高兴呢，那儿最符合他的气质不是么。”

“也许吧。”齐清洌也跟着笑笑。

其实她笑不出来，莫名地心里有些发涩。是因为她今天早上对他的态度吗？她果然没有低估他的敏感度。她只是重新筑起一点界线，他更直接，可谓退避三舍。但这并不是她想看到的，她不需要他为她绕道而行。

而他一身一如既往的阴郁，谁又能从他身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齐清洌不免叹气，他到底意欲何为？

她也有些难过了。他让人看见就会让人感到难过，从他身上感染而来的难过。漫无目的的难过，也漫无边际。

蓝凛无端地想往她那边看一眼，却发现她也在看他。明明很吵的读书声突然消失了一般，恍如死寂。只匆匆对视一眼，蓝凛的目光逃了，逃向另一侧无人的窗边。

他又被发现了。他怎么总是慌慌张张露出马脚，在她面前什么都藏不住。

齐清洌也落寞地收回目光，拿着的书读不下去了。没来由的惆怅占据着她的心田，若隐若现，拔除不干净。

齐清洌晚自习的时候又出去一趟开会，总是令她烦的班长会，不过最近好很多，她要掌握着发言权，把之前说好的一些东西争取回来给她班里的人。白天写完的申请书和保证书也一起带去交给了老师，幸好一切还算顺利，不然她今天心情不好，又帮忙干了杂活，她会忍不住闹事。

“阿清啊等过两天再给你答复。”年级主任笑呵呵地说。

“你最好是，我要是被骗了……”齐清洌面无表情。

“今天心情不好啊，这可不像你平时啊，平时笑得多欢啊。”

“要是主任现在同意我的申请我可以立马笑出来。”

“那是还不行的。先回去吧，没这么快的，不过既然都答应你们了，一定说到做到的。你高兴点儿吧。”

齐清洌翻着白眼走了，年级主任笑面虎一个，偏偏她今天没心情周旋，不然高低给他明夸暗讽阴阳怪气两句。但是心情不好的话，多说就变味了，别给影响了她的申请。

齐清洌跟其余几位班长离开了年级主任的办公室，她没直接回教室而是绕了路去了小卖部。拿了一盒雪糕付钱就走，只是为了来买一盒雪糕。她又忍不住叹气了，有时候真的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何止是想问蓝凛意欲何为呢，她也想问自己究竟意欲何为。

距离拉得太远了，就又得再拉回来一点。蓝凛那个家伙，能不能不要随随便便就退避三舍，好像她把他赶回他的单人世界似的。她这么长时间以来也在不时地努点力帮他走出来吧？现在倒是前功尽弃一般。她怎么可能做无用功，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的心血白费？她要做的事就一定要做成，不管是什么，只要决定了就没有阻碍可以挡路。

他有喜欢的人关她什么事？她既不认识那个人也不是要和蓝凛谈恋爱，避个鬼的嫌，简直妨碍她工作的展开。她可是为了更有时间更好开展班长工作，把学生会会长的位置都拱手让人了。谁在她班级里就归她管，这点不可变更。

她有预感，如果这一次任凭蓝凛退避下去，就无法再把他带出来了。她不想过问他心里的事，但她无法视而不见他这个人，活生生的就在眼前的人。就像她以前无法视而不见方瑞晴、邢幼霏这些人一样。

蓝凛是需要一个人来救他的，就像那时他被围堵在楼梯口，见到她出现时的眼睛忽地一亮，毫不犹豫地叫住了她。那时她就跟他说过“你叫我了，我就来了”。齐清洌一直忘不掉自己说的这句惹人遐想的话，可这是句实话，她也一直是这么行动的。

她如果视而不见，又怎么祈愿世界和平？又为何许愿世界和平？她周围都不平，世界是不会和平的。

蓝凛他藏得太好了，他从来就是需要一个人出现去带他离开原地。他把这点藏得很好，但也有藏不住的时候。楼梯拐角，齐清洌也印象深刻。

为了做别人的救世主而做什么真的挺没意思的，但她就是不愿看到他站在风雨里。

漫漫长路，踽踽独行。

会很累。

她只有一把伞，没想要给出去，但路过人，就撑一段路。

她的血，还没有那么冷。

她就想教会他一点，至少一点，就是反抗。

压抑情感无视冷嘲热讽冷眼谩骂固然看起来强大，可他的心变得冷漠了，不会发热，身体也会渐渐冷下去，所以他了无生气。为什么不生气？为什么不高兴？为什么喜怒哀乐只剩忧愁？太单调了，只是冷色调的话太单调了。

齐清洌将雪糕放在他桌面上，刻意放离他的手臂很近。被忽然冰了一下，蓝凛抬起头，惊怔茫然。

她又来找他了。

“不知道为什么，请你吃雪糕吧。”齐清洌说，她没有笑容，平淡的神色里有一丝倔强。

“我……谢谢。”昨夜没有回响，今天有了，还可以作数么？忽然还是很想告诉她。开不了口。

为什么会请吃雪糕，他明白这个含义，可他们没有什么需要冰消瓦解的啊。

“没事。”齐清洌说，“你收下了，我就安心了。”

他忽然惊觉，她内心竟也有诸多纠结。原来她也藏得很深。他们都互相看不透对方，却时时有种直觉，一瞬间就心领神会。

她如释重负地笑了。

他忽高兴又难过，她这样，他是无法远离她的，无法甘愿只是仰望她。他太害怕这种忽远忽近的不安定了。

“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总之别想复杂的事。你需要我的，我知道。”

一石激起千层浪。他既明白她的意思，又忍不住多想。他需要她，一直都需要，更不局限于需要。如果可以的话，是拥有就好了。

齐清洌又说：“去年的时候就知道了。你为什么毫不犹豫就叫住了我，那是你第一次叫我阿清，反而让我惊讶了。我其实放任你了，因为我等不来你的主动，我会当作看不见。但我愧疚，没有办法永远视而不见。”

“你没有愧对我什么，是我一直该感谢你。”

“那以后，有需要还是叫我就好。”

他拉住了正要走的她的手。

“那个……”

“怎么了？”她看了眼，他还抓着她的手。

蓝凛松开手说：“其实你误会了，我没有喜欢的人。这个是真的逗你玩的，我没想到你当真了。班长这么聪明，也不怀疑一下么？怎么可能会有人能打动我的心却不喜欢我？我其实也很受欢迎不是吗？我有自知之明。”

齐清洌一愣，笑出声来：“哈？干嘛逗我，原来你这么腹黑啊。”

“因为我很无聊。”他认真说，“我们是朋友的吧，这可是你说的。那就收起你莫名其妙的边界感可以吗？我能感觉得到，别让我觉得我被嫌弃了。”

齐清洌觉得这会儿的蓝凛有点像那天晚上聊天的他了，态度有些强势了，真难得。但是她很高兴见到，她真没什么兴趣看到她的朋友唯唯诺诺对什么人言听计从的，遵守的规定除外。

“好啊，我送你雪糕不就是因为这个么？可能我今天早上表现得太明显了，其实没必要，刚刚回来的时候想清楚了。”

“嗯，你很莫名其妙。”他很有怨气地说。他就算是笨蛋，也是个敏感的笨蛋。

“所以你自己换了座位就为这个啊？”

“对……你怎么知道我自己换的？”

“班主任没事给你换座位干嘛，你自己提的呗，我傻吗，这都猜不到。”

“你很聪明……比我聪明。”

“这不好说，还怪搞不明白的。你天天晚上睡不着，白天就睡觉，你还能跟我差不多成绩，我可不敢跟你比。”

“嗯……考试睡觉做梦梦到答案了你信吗？”

“我现在信你很会开玩笑逗我。”

他弯着眼，眉开眼笑，有点狡黠。

他的卧蚕，很漂亮。她想。

——2024年9月24日换座

——今天主动去要求换座位，退回到最初的距离，前后桌的距离不适合我们。我知道，对遥不可及的，想染指，会遍体鳞伤。又回到那个最角落的位置。无所谓，在别人眼里我从来可以在角落里蒙尘。只是你会怎么想？

——我仰望你，你不需要低头看我，只需要像神一样允许我仰望着就够了。你救了我无数次，你站在那里就有让我负芒披苇走过去的勇气。

——喜欢你，是我的一意孤行。为了你，我将立于不败之地。一往情深，一往无前。

——你要依然自信率性地散发你的光芒，不要因为我的存在我的打扰而绕路退避。不要担心被喜欢而收敛自己，我能够隐匿。你可以永远大方自然，坦荡恣意。光明在你，我负责晦暗。

——我的暗恋，只是我的暗恋。

——2024年9月24日晚

——你又来找我了，当然是听你的。

——原来你也为我纠结愧疚，也会为我如释重负。

——我需要你，你知道了。你也在等我的主动吗？我真傻，我在等你的主动。

——阿清才最聪明，那么忙还能成绩那么好。我睡不着的话会偷偷学习的，让你以为我都在睡觉。

——阿清也很天真，说骗就信了。可你愿意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