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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天上人间

马车缓缓行驶过虎头山峡谷的小路,不过几日,已经到了平安县地界。

陈牧小时候在奶奶家长大,奶奶家算是乡间别墅,背后就有一座大山,小时候的陈牧就很想到山的那头去看看。

陈牧长大后,偶然一次机会,真的到了山的那头。可惜并没有让陈牧有太大的惊喜,那里和他生活的市区一样,满眼千篇一律的高楼大厦。

但现在,一山之隔,全然两个世界,一个天上,一个人间。

陈牧让车夫在残破的城门前停下,随后跳下了马车,让李尧年先去衙门安置。

“我自己走走。”

李尧年仰头看了看天,黑咕隆咚的,怕是要下雨,便把车里的伞给他了。

“别瞎逛,大灾之后,什么也有。”

陈牧点了点头,看着马车缓缓驶进残破的城郭后,他呆呆地盯着眼前的城墙,发了许久的呆。

城墙大部分已经倒塌,城楼孤零零地被丢在已经出现裂纹的干燥的黄土地上,一卷风吹过,尚能卷起黄沙滚滚。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死气,色调没有一丝生气,似乎还在说着那个平静的夜晚,大地突然的愤怒。

陈牧看着眼前已经称不上是城郭的城郭,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得鼻头酸酸的,忍不住想哭。

天边隐隐传来轰隆隆的雷声,陈牧长呼了口气,抬起脚步,怀着无尽的忐忑,缓缓走进城中。

城门形同虚设,因为城中的废墟,站在外面就能够一览无余,但亲历城中,才能感受到这股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死亡之感。

陈牧孤零零走在城中,尽量去走还算平稳的道路,因为已经没有一座房屋是站立的了。

老知县已经尽量地收拾出来了一条能够让人通行的道路,这些路上,杂草丛生,已经没过了人的大腿,冷不防便不知道从里面窜出什么东西来。

陈牧正往前走着,走了大半日,除了倒塌的房屋,什么也没看见,连个活人也没有。

突然一只土黄色的野狗从草丛里冒了出来,嘴角还沾着血,把陈牧吓了一跳,摸起一块石头把他吓跑了。

前面野草丛挡住了去路,陈牧不得不拨开草丛,一眼就看见了一挺男人的死尸,衣服已经被人扒去,光溜溜地躺在那里,**也有气无力地耷拉着。

视线上移,男人已经被开膛破肚,两只野狗正在上面抢食!陈牧眼睁睁看着一只野狗,就这么把人的肠子给扯了出来!

陈牧蹭的冒出了一身的冷汗,双腿发软,几步退了出来,随后蹲在地上干呕。

他蜷缩在地上,胸中翻江倒海,眼前头晕目眩,缓了好一阵子,才缓缓站了起来,摸起两块石头,猛地朝那两只野狗丢了过去。

野狗被吓跑,陈牧看着浑身已被啃得稀巴烂的男人,沉默许久。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其实人和畜生,并没有什么区别。

陈牧心情沉重,将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忍着恶心,轻轻盖在了赤身露体的男人身上。

算是保全他做人的最后一丝体面。

天上飘下来细蒙蒙的雨丝,陈牧撑起油纸伞,继续往前走着。

废墟之间,大多都搭起了简陋的棚子,里面堆积着许多的灾民,饥肠辘辘,衣不蔽体,眼神中写满了呆滞和绝望。

这就是陈牧的百姓。

陈牧每走到一处,一处的灾民,呆滞的眼神中方才燃起一丝希望的亮光,期盼着陈牧能够施舍给他们一些吃的。

饿!

太饿了,整座城池,都被饥饿笼罩着。

陈牧不敢看他们,一抬头,便是人间炼狱,无数幽怨的鬼魂在他身边,将他重重包围。

他们没有声音,甚至连呼吸也没有。

他们是鬼!惨死的鬼!

老天爷害他们,官府不管他们,他们只能带着满腔的怨恨去死!

陈牧只觉得脖子好像被什么人给掐住,耳朵也被塞住,眼睛也被遮住,脚下一踩空,便坠入到一片黑暗里。

突然。

“我的儿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打破了死亡的沉寂。陈牧打了个寒噤,不敢置信地缓缓转身,泪珠早已断了线一般滑落腮间。

简陋的棚子里,一个枯瘦的妇人,怀中抱着自己刚刚满月的婴儿的尸体。因为长久没有奶水的滋养,婴儿已经活活饿死。

其他灾民围了上去,女人发了疯一般将胸部塞进儿子的嘴里,半点奶水也挤不出来,而她的孩子,也不会再作出任何反应了。

感受着孩子在自己怀中渐渐地失去体温,女人终于相信确实死了,她怔了一下,随后大叫着,使劲地摇晃着自己的孩子。

其他灾民只好劝她,却也都是自身难保,嘴上说着还有希望,其实谁都清楚,下一个死的,没准儿就是自己。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天地间顿时亮如白昼,紧接着雷声响彻天地,大雨倾盆而至。

陈牧再也忍不住了,鼻头一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泪水雨水在脸上混在一起,模糊着他的视线。他好想骂一声老天爷,骂他怎么这么坏,好端端地拆散了这么多家庭,他们不过是想好好过日子而已,凭什么连这点要求也不肯允准他们!

“陈牧!”

大雨中,李尧年冒雨前来,见陈牧把伞也丢了,蹲在大雨里哭,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嚷道。

“怎么了?”

陈牧摇了摇头,扶着他缓缓站了起来。

李尧年皱着眉头,轻叹一声,说道。

“我就知道你得犯傻!天灾无情,自古以来,哪个人有办法?快和我回去,要是生病了,有你受的。”

话音方落,陈牧便就打了个喷嚏。

李尧年长叹一声,脱下穿着的长衫,把陈牧从头到脚紧紧裹着,一手搂着他,另一手撑着伞,飞快往衙门跑去。

陈牧又发烧了,冻得瑟瑟发抖,一路上天旋地转,跟着李尧年快步往前走着,怎么追也追不上,李尧年没办法,只好把他背了起来。

在李尧年背上,陈牧只觉得摇摇晃晃,迷迷糊糊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李尧年停下脚步,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破破烂烂的小木屋,不敢相信这就是他的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