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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天理昭昭(4)

姚望秋说完之后,无比锐利的目光看向人群中,那个曾经受过自己资助,如今反而恩将仇报的那个官员。

那官员心虚地低下了头。

姚望秋继续说道:“我是嘉靖二十九年腊月进京备考,彼时大雪铺天盖地,北京各个城门洞里,无数灾民在那里藏身,大多数,冻得浑身冰块一般,一家三口,竟只有一件破旧的棉袄,紧着孩子穿。这些灾民,大多都是从山西来的。鞑靼在山西劫掠之后,当地地主士绅,趁机强抢土地,逼得百姓家破人亡,走投无路,来到了天子脚下。

可就在这天子脚下,他们又怎样呢?还不是如无根的浮萍一般,连个遮风挡雪的地方都没有,更不要说有吃食了。

我走在北京城外,男女老少无数灾民,无不跪在路上,磕着头求着给他们点儿吃的……”

姚望秋鼻头一酸,说不下去了。

他哽咽了一下,平复了情绪后,又说道。

“他们有的,才刚刚成家立业,建了新房,置办田地,正要准备好好过日子。有的攒了一辈子的积蓄舍不得花。有的家里上有三灾八病的老人,下有嗷嗷待哺的婴儿……可蒙古人一来,他们所有的东西,都被抢走了,甚至连家人都失去了。

这种时候,我们大明朝的官兵在干什么?他们不知道接到了谁的指示,或者被谁蒙蔽了消息,竟然放任不管,纵容蒙古人在我大明境内烧杀抢掠!似此弥天大罪,简直天地不容!”

他怒吼着,额头上暴起了青筋,咬着牙看着对面的严嵩。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诸位大人,北京城外那么多灾民无家可归的时候,你们在干什么?你们口口声声说杨继盛是奸党,可那个时候,他拿出了钱财来赈济百姓!你们呢?你们在干什么?!

笔墨文章谁不会做,心念苍生谁不会说!可真到了苍生需要你们的时候,却缩头缩尾,何曾念得苍生半字!

奸宰霸相你们奴颜婢膝,忠义之士你们反而口诛笔伐!享苍生供养却视苍生如蔽履,江南受灾几十万百姓到现在没有着落,而你们却在为了一己之私而勾心斗角,天理何在!人情何在!”

“你说够了没有!”

鄢懋卿拍案而起,肥肉纵横的脸上,满是恼怒。

“没有!”

姚望秋立刻怒吼回怼,转而是轻蔑的冷笑。

“你们不是口口声声说我是奸党呢?不是高高在上么?为什么不敢听我说完!”

鄢懋卿气得满脸通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默默地坐下。

李尧年站在门外,抱着膀子冷眼看着一切,心里被无比复杂的情绪堆积。

他想起昨晚上在诏狱,与姚望秋说了皇上的意思后,姚望秋什么也没说,只是让他给自己弄来一盘扬州炒饭来。

这是他们扬州著名的小吃。

姚望秋还说,他小时候,爹爹早死,母亲丢下他跑了,他自幼跟着阿嬷长大,阿嬷是开饭馆的,做扬州炒饭的手艺,十里八乡人人夸赞。

他还说,扬州的月亮特别圆,特别亮。小时候他坐在院子里,趁着月色读书,阿嬷就用蒲扇给他扇凉,常常告诉他,当不当大官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明理,做人要无愧于心,死得其所。

昨夜姚望秋看着那盘炒饭,发了好久的呆,突然问李尧年,他算不算死得其所?

“当然算。”

李尧年一向觉得自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可那夜竟被泪水模糊了视线。

他笑了,端起炒饭,大口吃着。

这是他入狱以来第一次主动吃东西,也是最后一次了。

如今站在大堂里,被众人骂成奸党,姚望秋心里,大概也想起阿嬷做的炒饭了。

他突然泄了气一般,没了方才的气势,泪眼朦胧,呆呆地盯着一处不动,嘴角微微勾起。

“我只有一句话了。”

姚望秋哽咽了一下,语气幽幽。

“举头三尺有神明,天理昭昭,因果报应,绝对不会放过每个元凶巨恶。”

“拉出去!”

鄢懋卿又是一声怒吼,方才他一回头,他的干爹严嵩,脸色已经难看到快要晕死过去了。

两个衙役上前要拉姚望秋,被姚望秋一把甩开。

“我自己会走。”

说罢,他一甩袖子,挺直了腰杆,依旧同昔日那般,笔直得像一棵大树,荫庇着底下正在生长的小树。

可唯有他这棵大树被砍倒,小树才能获得足够的养分,才能长成参天大树。

家破人亡,教出的学生,全是奴颜婢膝的败类,姚望秋这棵大树,已然无所牵挂。

要说唯一牵挂的,只有陈牧了。

鄢懋卿起身,轻声对严嵩道。

“阁老,是否要议罪?”

严嵩闭着眼睛,轻轻点了点头,随后一阵眩晕,若非急忙扶住了桌子,差点儿晕倒在桌子上。

黄锦起身道:“阁老累了,下去歇息罢。姚望秋的罪名,由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来拟。”

“是。”

众官应声,黄锦亲自扶着严嵩,缓缓离开了大堂。徐阶和袁炜随后也离开了,一言不发。

……

次日,姚望秋以私藏钦犯诗集的罪名,被斩首,弃市。弹劾他的御史王忠因渎职被革职三级,发配到地方去了。

行刑当天,陈牧被放出诏狱,随后被赶出北京城。

他到底还是举人,正好应天遭到地震的太平州平安县只有一个临时县令,嘉靖就把陈牧给赶到那里做县令去了。

即日启程,不得延误。

令人费解的是,北镇抚司千户,李尧年,也被嘉靖以办事不力为由,撸了官职,赶到平安县做县丞了。

也就是县令的副手。

这天是正月初五,民间俗称“破穷节”,家家户户包饺子,放鞭炮,十分热闹。于此相比,被赶出京城的陈牧和李尧年就落魄许多了。

今年似乎格外地冷,北京城外,寒风呼啸,到处都是冻土,眼前景象,一整片灰蒙蒙。

陈牧和李尧年,各自背着一个包袱,骑着两匹黄马,缓缓往南走着。

远远地,看见土路上,一辆马车停在那里,一位裹着斗篷的俊俏公子,长身玉立,和一个小厮站在车前等人。

陈牧认得是吕奇盈,急忙纵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