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有些东西恨不起来说不出口
夜色下的孙十尝,坐在了一张躺椅上,他眯着眼,手中攥着一纸药方。
在他的面前,有七八个火炉,除了他正对面的火炉当中有火苗在跳动,其他的火炉都早已熄灭。
燃烧的火炉上摆放着一个药罐,药罐中传来“咕嘟咕嘟”的响声,药香味也在这寰宇之中飘荡。
孙十尝老爷子看似已经睡去,但他的嘴唇却总是在嘟嘟囔囔,不知道念叨些什么东西。
不是药方,隐约能听到一两个字,似乎提到“那时候”、“那老家伙”之类的字眼。
多半是这位老医师,又想起了曾经在江湖上游历,结识过的那些老前辈。
可能是年代太过久远,那些曾经大名鼎鼎,威名赫赫的老前辈,如今都在孙十尝的脑海中,化为了片片虚无。
过往的熟悉面孔,当真是越来越少见了。
“嘶!”孙十尝陡然睁开了眼眸,嘴角颤动几下,抬手抓在了额头上。
最终摇摇头,显然忘记了那时候的事情。
哎,人老了就当真不中用了,那些名字倒是还能隐约记得,就是再难想起那些人的样貌与事迹,当真是人生最大的憾事了。
“等这阵子过去,要走出这帝都长安城,再去见见那些老伙计了。”孙十尝如此想道。
对,去的时候,还要带上几份药酒,那些老伙计的身体多半也吃不消了吧,说不定都比他走得早,一趟下来,都是在溜达坟头。
是不是太凄惨了一些?
孙十尝无奈一笑,他又一想,自己好像这也算是半截身子入了黄土。
他可不怕死,他这辈子的名声都在江湖上打出来了,跟那些老家伙们可不一样。
那些人这些年太寂静无声了,多半死后在江湖上连个水波纹都不曾溅起。
就算是作为他们的老朋友,都未必还能记得他们做过些什么事情,又立下过什么功绩。
“老喽。”孙十尝又感慨一声。
沉入在记忆的深处,孙十尝看到了那个年轻时候,偶尔路过某个小镇,在镇上见过的那位女子,当时见到她,他的心中是极为欢喜。
这欢喜终究是自己的欢喜,他只鼓起勇气,跟那女子说过了两句话。
他感觉那个时候的他,有些傻。
哪有人见到喜欢的姑娘,直接走到了人家的面前,就开口问:“姑娘,可曾婚配?”
那黄衣女子的脸上有些惊讶,然后皱皱眉头,对着他说:“我才十三岁,不曾婚配。”
“那姑娘,愿不愿意与孙某一同,在这山河之间走走?”当时的孙十尝是这般说的。
于是,那女子思绪了一日之后,第二日就来找到了他,说愿意陪他去看看。
可也只是她愿意罢了,那女子最终还是被家里人发现,还没跟着他走出小镇,就被家中的长辈领了回去。
孙十尝当时看着她的背影,她离去的时候,是始终看着他的,这就够了。
这一忆,孙十尝才发现,他原来忆了一辈子这狗血的事情。
他的老脸上,笑得更欢实 了一些,笑着笑着,就被这眼前的药香味熏到了眼睛,浮现出了几滴眼泪来。
孙十尝摇摇头,抓起丹方掩面,不愿意再看向眼前。
身后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孙十尝收起了丹方,眼角的泪花已然不见。
他眯着眼睛回头,瞧见了谢风流向着他走来。
孙十尝轻咳一声,才说道:“这药啊,你自己看着点吧,时候不早了,老朽该歇息了。”
“对了,喝完这碗汤药啊,明日你就走吧,不用再回来了。”
话音落下,孙十尝就从躺椅上起身,手中也抓起了木拐。
“孙老爷子,无需再等个几日了?”谢风流近到了躺椅之后,距离孙十尝不过数步,他开口问道。
“这几日都在药里了,还有就是天天看着你小子也糟心的很,趁早滚蛋,老朽也能清净一些。”孙十尝摆摆手,拐杖在地面上敲击,他也缓缓往前挪步。
谢风流抓抓后脑勺,原来钱老爷子早就安排妥当。
他就抢过了躺椅,一屁股坐了下去,开始盯着面前的药罐子发呆。
孙十尝走出了不远之后,又回头道:“对了小家伙,你记得,这药喝完之后,还得个四五日时间,你这伤势才算是彻底根除,这段时间,最好不要与人动手。”
“明白,谢过孙老爷子提醒。”谢风流回头拱手道。
等到孙十尝彻底离去,谢风流才双手托在了腮帮上,开始思考明日的那些事情。
不久之后,谢风流摘下了药罐,又取来清水浇灭了炉火。
用汤碗将药汤盛下后,眉头一皱,仰头将药汤一口入腹。
第二日的清晨时分,谢风流又撑着雨伞走出了皇城,这次离去,他想来是不会再入这皇城圣地了。
他对这皇城,可没有太大的雅致,毕竟在不久前,还听闻被师父乾景天闹腾过一场。
走出皇城后,就沿着皇城外的小道,向着平康坊的方向而去。
平康坊内醉仙楼,也是如同往日那般喧闹。
立在醉仙楼之外,就能听到内里的熙熙攘攘一片嘈杂。这可跟之前的那些风月场所略有不同。
看样子,就算是叛军当真到了城下,多半也未必会影响到这平康坊的生意。
谢风流径直走入,醉仙楼的老妈妈喜娘当面迎了上来,他一瞧见这一袭道衫,眉头就紧紧皱起。
不是欢喜,也不是过分厌恶,也就只是没有太大的好感罢了。
不知道这男人有个什么好的,先不说是不是有了家室,就算是未曾有,勾走了她这醉仙楼钱罐子的人,也不能是什么好东西啊!
颜初谣要嫁给太子殿下这事情,喜娘自然是不喜的。
但好歹赚到了一些名声,最近这跑到醉仙楼里的漂亮丫头,可当真不算少。
有了颜初谣的先例,哪个还不想沾沾光,混出点儿名气来,就算是不能嫁给太子殿下,嫁给一些寻常的富贵人家,也是不错的嘛。
不喜归不喜,喜娘还是按着颜初谣的说法,引着谢风流直接向着颜初谣所在的屋子走去。
自打颜初谣跟太子殿下订亲这事情传出来,醉仙楼就另行给颜初谣安排了一个住处,是在醉仙楼的最顶层。
这一路走上去,谢风流没有开口言语,喜娘也懒得回头,跟谢风流絮叨。
一直到了最后一层,喜娘才望着不远处的廊道说道:“往里走,走到头就是颜姑娘的闺阁,怎么算,咱们醉仙楼都算是颜姑娘的娘家,这规格可都是按着醉仙楼里最好的客房去置办的。”
谢风流也站在了醉仙楼的最高处,点点头,没有再去与喜娘理论什么。
他就径直往前走去,渐渐走到了廊道的深处。
喜娘的脸上更加不满,干脆一把拍在了栏杆上,小声骂道:“晦气。”
又往那谢风流所去,狠狠“呸”了一声,喜娘才转身向着楼下走去。
谢风流眨眼间就到了这最高处廊道的尽头,这里有一个不算太大的客房,确实跟颜初谣原本所在的房间没得比,这从外面的装饰就能瞧得真切。
谢风流抬手,直接推开了屋门就走了进去。
屋子内有一股清香,是颜初谣身上的味道,谢风流轻轻嗅嗅,脸上就露出一抹笑意。
他转身关上了屋门,目光在屋子内回荡,屋子不算大,他只是随意一瞥,就瞧见了颜初谣坐在了一张书案后头。
她还在调着木琴,身后也挂着那一幅杜书圣留在人间的真迹。
谢风流的脑海中想起了第一次与她相遇时的情景,与现在相比,是有些落魄了。
他往前几步,就坐在了一张木椅上。
颜初谣叹息一声,不再鼓捣木琴,抬头落在了谢风流所在。
她喉结涌动,又急忙低头,不让旁人看到她此时的情绪。
“恨我吗?”谢风流突然开口问了这么一句,问的没头没尾,但他知道颜初谣不是寻常女子,定然能知晓他话中的意思。
“恨你做什么?”颜初谣的声音轻柔,可明显其中有一些颤音在作祟。
“你几时回来的?”
“早几日就到了,颜姑娘应当早就知道了,何必再问?”谢风流笑笑道。
他从椅子上起身,这就走到了书案的对面,他矮身,双手落在了书案上。
他又是一笑,其后言道:“颜姑娘,多日不见,倒是比以前更有了几分韵味。”
“哼。”颜初谣对于谢风流的调侃无动于衷。
“颜姑娘准备明日离去?是要逃避与太子殿下的婚事?”谢风流问道。
颜初谣终于抬头,眼眸当中有些怒火在燃烧,她的呼吸变得略显急促,握在木琴上的双手,也紧紧按下。
她的心情必然很是激动,但她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能恨他的。
他可能从一开始,就只是把她当成了一个利用的工具,或是一个任人践踏的清倌人。
但她真的跟那些人不一样啊!
颜初谣双眼中出现了根根血丝,也可能原本就有,现如今才被谢风流收入眼帘。
这段时日的相隔,颜初谣以为她见到谢风流的时候,会把心中的所有思念,都一股脑地抛出来,又或是,满腔恨意能够发泄个痛快。
可当真这人就在眼前了,她却根本恨不起来,那些话也说不出口。
她又低下了头,嘴唇紧咬,心中想着,原来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还不敢鼓起勇气说出来。
谢风流起身,望向了颜初谣身后的画卷,画卷中的人还是让他沉迷其中。
他开口说道:“颜姑娘,再来一首杜书圣的曲子吧。”
杜书圣只唱过一首曲子,就叫《陌上行》,当初颜初谣与他弹奏过一次。
“好。”颜初谣轻声应下。
她依旧很用心的调整琴弦,她心中想着,他想听,就好好给他弹奏一次,起码不能比上次差了。
“咚咚咚。”突然,屋门外传来一个脚步声,脚步声很沉稳,定然是男人的脚步。
颜初谣抬头,眉头皱起,眼眸微眯,她望向了那屋门方向。
谢风流也转头看了过去,但谢风流脸上是一脸的疑惑。
但明显书案后的碧玉佳人知晓来者是谁,因为颜初谣开口提醒道:“是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