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大唐不复何以为家
大唐关内道陇东城，据守城内的二十八万甲士，在与叛军河西武卒交锋数日之后，全然落入到了下风。
二十八万对三十万，还有整个大唐北疆最牢固的陇东城作为防守。
但依旧不能拦下叛军的脚步吗？
二十八万甲士，在初战之后，就死伤了数万人。
又有叛军每日日出时分攻城，日落时分收兵，陇东城守军就每天折损至少数千甲士。
这大唐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有生力量，正如此简单的被叛军逐渐蚕食。
陇东城城门破了，来不及去修缮，城北被砸开了两个大窟窿，城内又没有巨石，巨石可都在城外呐。
这般消息，两日前就传遍了整个大唐境内。
大家都已经知晓，陇东城城破，不过就是一个时间问题了。
可又能坚持个几日？十日？五日？
不管是几日，帝都长安城内的数万守军，都不能是叛军的一合之敌。
那可是整个大唐昔日最为精锐的河西武卒，除非是把大唐的河北道也给抛弃，将神将夕浩气以及麾下将士全部调回。
但所需的时日，依旧不是十日八日能够完成的。
这消息传到了帝都长安城内，无人还能欢喜，就算是最繁盛的朱雀大街，都有了两日，一道人影都不能瞧见。
消息同样顺着通济渠，传到了大江南岸的江南道内。
又经由江南道，传到了黔中道、剑南道、岭南道境内。
昔日的泱泱大唐，原来已是危在旦夕。
只等三十万叛军甲士，攻下了陇东城，再往南下，整个大唐境内，可就再也没有了能抬手就用得到的将士，能来抗衡叛军的河西武卒。
想来在不日之后，大燕天子耶律明捷就可以大手一挥，带着三十万叛军，浩浩荡荡杀到帝都长安城外。
这不再是曾经诸人口中的痴人说梦，更不是梦幻泡影，而是即将切切实实记录在史册当中的事实。
这沉重的一巴掌落下，让很多沉浸在大唐盛世之下的人醒来。
一场噩梦，总不会有人全然相信。依旧有太多的人，憧憬在大唐往昔盛世之下。
他们不愿意再往前去看，更不敢往前去看。
这可是大唐啊，屹立在中土大地已有百年，堪称空前绝世的庞大帝国。
谁能想到，时值最鼎盛风华的大唐盛世，就将要被一个小小河西叛军推下舞台！
那些醒来的人，望向了北方，北方是大唐的帝都长安城所在，也有整个大唐曾经比帝都城更加繁盛的东都洛阳城。
于是，他们不再沉默，不再幻想往西的大唐岁月。
他们收拾好了行囊，他们毅然北上。
不管叛军何日到来，他们要比叛军更早先一步，立在帝都长安城外。
这些前去的人，有大江南岸的世家门阀，有在江南武林声名赫赫的名门大宗，自然更多的，还是只需要背起武器，穿着草鞋就能北上的江湖游侠。
在江南道境内，有一个让整个大唐江湖男儿都向往的门派所在。
这个门派就是传闻中的梨花谷，梨花谷是大唐境内唯有的女子宗门。
这话说的定然不绝对，但能让所有大唐男人心之所向的，必然是这梨花谷不假。
且不说那早年间传闻的梨花谷双壁，就单单提到了如今的谷主鱼幼棠，这位可是咱们大唐数十年中最有名的江湖女侠。
容貌堪称是绝代佳人，那行事作风，自然也当得起侠骨柔情四字赞誉。
“女子亦有英雄骨，柔情也做斩魔人！”这便是现今江湖对于鱼幼棠的赞誉。
今日的梨花谷，与往日有所不同，今日的梨花谷弟子没有出谷，是尽皆留在了梨花谷谷内。
就连平日里野惯了的梨花谷少谷主舒如雪，都只能乖乖立在梨花谷的祠堂之外，不敢随意走动。
这让无数大唐男儿垂涎三尺的江湖圣地中，数百名风华绝代的梨花谷女弟子，也都在此处。
梨花谷祠堂内，立着依旧在江湖上传闻花容月貌的鱼幼棠，其实她早就不再年轻。
她走江湖那阵子，还是二三十年前的事情。如今的她，可都四十有二了。
江湖人不知晓啊，谁还能细细数过来，这江湖上曾最是风流，最是侠肝义胆的女侠，早就过了那不惑之年。
有晚风习习，吹起了祠堂外的帷帐，也吹起了那些女弟子的霓裳。
这些弟子都没有窃窃私语，她们都望着祠堂内跪卧在祖师排位之前的女人，细观这些女子的样貌，也都能算得上江湖中绝佳的美色。
风吹进了祠堂内，将鱼幼棠的发丝撩起，这位容颜堪比妓院春楼里面风流佳人的女子，缓缓抬头。
她的容颜不再是当年那般让人惊艳，但依旧能瞧出来不曾被岁月带走的风韵。
鱼幼棠又在牌位前方重重拜倒数次，这才缓缓起身，并随手将身侧的长剑握在了掌心之内。
她深呼吸几口，这才轻启朱唇，缓缓言道：“弟子今日决心已定，无有私心，便当着祖师牌位的面立誓，若是长安城破了，弟子也就回不来了。”
这话音落下，鱼幼棠又跪倒在了蒲团之上。
她嘴唇紧紧抿起，一头重重撞在了牌位前方的地面上。
她再抬头举目，好似就瞧见了那两位最疼爱她的祖师，在向着她作别。
鱼幼棠起身，抬手轻轻将并不存在的灰尘掸尽，她随后转身，面朝向了祠堂外的诸多女弟子。
见到祠堂内的谷主转身，这些女弟子便纷纷纳头，又在少谷主舒如雪的引领之下，一同高呼道：“请谷主再三考虑。”
“嗯？”鱼幼棠轻哼一声，瞧向了舒如雪所在，她抬手指向舒如雪开口说道：“如雪，为何这事情会让所有弟子都曾知晓？”
舒如雪的纤细腰肢压得更低，她的发髻轻点，清爽到如同风吹落叶的声音响起：“回禀谷主，弟子不知。”
“但，谷主只身前往帝都长安城的事情，还请再行商讨之后，才下决定为妙。”
“我是谷主。”鱼幼棠的目光变得冷漠，不再看向舒如雪。
“请师父允许弟子一同前往。”舒如雪这次没有称呼谷主，说的是师父。
既然鱼幼棠都要走出梨花谷了，那她怎么还能是大家心中的那个谷主？
“你们都还太年轻。”鱼幼棠摇摇头，算是拒绝道。
舒如雪陡然挺直了身躯，是将整个完美的身躯展现在了舒如雪的面前。
她想说，当年的师父，在江湖上游历，不也是她的这般年纪？而且，她着实不算年幼，不信师父你睁开眼睛好好瞧瞧啊。
鱼幼棠没有低头看，她是转身，重新将目光落在了祠堂之内。
“请师父带着弟子一同前往！”舒如雪又开口言道。
好似早就知道鱼幼棠定然会拒绝，舒如雪干脆又加了一句：“若是师父不允许，弟子就带着所有师姐师妹，一块北上。”
“你敢！”鱼幼棠突然厉声喝道，她瞪了舒如雪一眼，大声说道：“如今当着祖师牌位的面，你如何能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说出口？”
“那就带上祖师牌位一同前往，谁活下来，谁就是我梨花谷新的谷主。”舒如雪好似没有将鱼幼棠话中的意图参悟明白，她不过是自顾自的呢喃道。
鱼幼棠将手中的长剑握紧，她的目光从这些她最疼惜的弟子身上划过。
那些弟子都抬头望向了她，他们或许是被舒如雪的一句话给说动了。
不是让谷主一人前往，是要一同前往。
不等鱼幼棠再开口教训，舒如雪已经替代她转身：“谷主昨夜曾将我带到祠堂内，传我谷主之位，舒如雪现如今就是梨花谷真正的谷主，有梨花印为证。”
说着，舒如雪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翡翠色梨花，这自然就是梨花谷的凭证梨花印。
同时，她又转头瞥了师父鱼幼棠一眼：“即日起，鱼幼棠被贬为普通梨花谷弟子，一切都需听从谷主号令。”
“舒如雪！”鱼幼棠在舒如雪的身后，冷声喝到。
舒如雪依旧没有理会，她将手中的梨花印高高扬起，与这傍晚的夕阳为伴。
她对着众多梨花谷弟子言道：“现，本谷主令。”
“谨闻谷主令！”众多女弟子又齐齐躬身。
舒如雪很自然地笑笑，但她一笑，眼中就有泪花闪烁，不知晓是因为紧张，还是心中太过激动。
她轻轻嗓子，将声音传遍了整个梨花谷：“大唐不复，何以为家？本谷主愿与众多姐妹，带着祖师牌位，焚毁祠堂，烧毁梨花谷，前往帝都长安城为我大唐戌卫疆土。”
“梨花谷虽是付之一炬，但他日若有谷中姐妹尚有一息，便可接替舒如雪谷主之位。”
这话到了此处，舒如雪理应收回梨花印，但她抬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梨花印，又改变了想法。
她笑笑道：“若是有想要留在江南，找个好人家相夫教子的，我舒如雪绝不阻拦。”
“若是没有，就回去收拾行囊，咱们连夜启程。”
“遵谷主令！”众女弟子又齐声应道。
眨眼间，整个梨花谷之前，只剩下了两道身影。
鱼幼棠看着舒如雪，牙齿紧咬，她几乎气到了说不出半个字来。
舒如雪也转头，瞧了师父一眼，她几个大步立在了鱼幼棠身前，她双手托着手中的梨花印，递到了鱼幼棠的面前。
鱼幼棠深呼吸一口气，眼眸眯起，抬手重重落在了舒如雪的脸颊之上。
那梨花印重重摔落在地，舒如雪也同样摔倒在地。
鱼幼棠转身，她抬手掩面，眼中的泪花忍不住落下。
她对得起大唐，却对不起梨花谷，但整个梨花谷，都对得起这大唐。
天穹之上繁星闪烁，梨花谷祠堂内，亮起了一团冲天之火。
鱼幼棠走在了最前方，在她的身后，舒如雪的脸侧肿的很高，但她笑的当真开心。
身后的众多女弟子，回头往祠堂的方向看了一眼，终究还是有些不舍。
“以后没有梨花谷了。”鱼幼棠在前面小声呢喃道。
舒如雪抬头，凑近到了师父身前，只比她落后了一个肩头。
她笑笑，抬头望向了滔滔烈焰熏染的天穹，她说道：“师父，梨花谷一直都会在的，只要是大唐还在，梨花谷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