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因为慈悲所致 Results of Kindness
人们总是一再地问我，如何把十分钟限时书写里的内容转化成短篇小说、长篇小说、散文等。他们问我：“你都怎么处理这些限时书写的文字？”
我的第一个答案是：“不知道。”我是说真的。喝完一杯水之后我会做什么？我猜我会放下杯子，走出门去。我会怎么处理早晨起床和晚上睡觉这两件事？我们可以拿月亮、人行道或者垃圾桶来做些什么？
书写练习不过是一种基本功，就跟色彩中的黑与白、走路时把一只脚挪到另一只脚前面一样。问题是我们从未留意一只脚挪到另一只脚前面的动作，只是很自然地迈开脚步；书写练习则不但要你注意脚的动向，还得注意心的动向。不只如此，它还会使你专注于你的心，开始信任它，了解它。这是很棒的事，也是创作的基础。如果你了解了这个道理，其他就不关我的事了，你可以写你想写的。因为你已经拥有了基本工具，足以写出一部小说或短篇故事了。心里想着你现在打从心底想说出来的事，直接把它写出来。你知道你得持续写，手不能停；知道要放开掌控，让故事接手，铺陈细节。现在你想写什么都可以信手拈来了。
了解基本的书写练习是良善的所在，也是成为写作者要建立的基础。就如同我们绝不会问第一天上学的一年级学生六位数的乘法一样，我们也不该在立志写作的第一天，就要求自己写出全国最伟大的小说的第一页。我们得按部就班慢慢来，这是善意的体察。先认识到当下的自己是谁、需求是什么，才能继续写下去。我常听到某些写作新手迫不及待地把作品带到文学评论团体里，结果作品被肢解得体无完肤，作者遍体鳞伤地离去。如果你知道书写练习的原理，并且曾经做过这些练习，你就有立足之地，没有人可以击倒你。这是真正的自信，即使有人批评你的作品，你回家时仍能信任自己的经验和心灵。你可以一次又一次地以“持续写，不停笔”这样简单的动作重新出发，而这个练习也会为你正在创作的其他作品注入新的活力。
我曾经一次又一次地以“我记得”“我注视着”“我知道”“我正想着”为开头，做过许多限时书写练习。以下是我一年半前在巴黎写的散文的最后一段：
我从笔记本上抬起头来，看到两个女人从眼前经过，她们手上端着某种深绿色的酒，不，不是深绿色，是加了冰的翠绿色。两人都很年轻，大约二十岁，戴着大圆圈耳环的那个金发女人，把她的深色毛皮外套丢进她的座位。我望着她们那张小桌，桌上的银色圆盘里放着白色茶杯和茶托、两块方糖、一个泡着锡兰红茶的白色瓷壶，以及一个装着冲茶的热水的白色小水瓶。我看着小水瓶和茶壶，想起了内布拉斯加州诺福克市的林荫大道，那儿现在应该是夏天，有个二十多岁的男人住在顶楼公寓，我曾无意间伤了他的心。那是多年前的往事了，他的爱如此甜美、温柔而单纯，当时的我并不相信爱情，因为我的婚姻刚刚破裂。我记得凯文坐在他家厨房桌前的模样，他身穿一件黄色尼龙衫，面前的杯子空了。那时我还做过一个梦，梦到我在药房的走道上找着柠檬含片，凯文就在隔壁走道上，走道过去是巴黎。我知道巴黎，醒来时我很开心。
当我在描写这段场景时，并没有觉察到任何事，就只是写。但是现在我可以看到我所做的书写练习在其中产生的影响。
一个外国咖啡馆的场景可能非常杂乱，令人不知从何下笔，于是我以自己眼睛所见的为起点，不停笔地往下写，这个动作帮我把心定下来。我可以当个暴君，但我选择对自己温和些：好吧，亲爱的，你知道要写什么了吗？嗯，我可以看见两个女人从眼前走过。很好，写下来，然后呢？眼前有一张小桌子。很好，就写它。
我信任“我看见”“我记得”这种简单的句子结构，在书写练习里已经用过无数次。也因为练习过太多次，我驾轻就熟。我锻炼自己的基本视力，让它跳回记忆与梦境里。这是我在做书写练习时熟稔的另外两件事。
就好像一直留级在一年级似的，我们得一再地回到最初的起点。无须为此感到羞愧，因为这是好事。这就好比喝水，我们不会因为喝了一杯水就不再需要另一杯，不会因为写了一首诗或一部小说就永远不需要再写另一首或另一部。一次又一次，重新开始，这样很好，这就是慈悲，我们不忘本。
最后，不要听我的，我知道什么呢？请你自行进入为你展开的一页，我并不想控制你，更何况我也不能。我不过是明白了一件确切无疑的事，把它传授给你，除此之外，我既无用处，也帮不上忙。我们生命里的时光都只属于我们自己，我们得弄清楚该如何与它们共处，脚踏实地是好的开始。书写练习让你面对正确的方向，之后你就可以尽情踏上自己的旅程了。
试试看
做一次十分钟限时书写，从“我记得”开始写起，一路写下去，不要停。每当你卡住或者觉得无话可说时，再从“我记得”开始接着写。以“我记得”开头并不表示你只能写过去的事，只要开始写，你就会跟随自己的心，到它带你去的地方。你可以掉进和母亲牙齿有关的一段回忆里写上十分钟，也可以列出许多段简短的回忆。回忆的内容还可以是五秒钟前发生的事。当你开始书写，回忆就不再是过去式，它在写作的当下活了过来。
好，十分钟之后，停下来。绕着你的餐桌走一走，或拿起一片昨天晚餐剩下的鱼咬一小口，但别说话。然后再写十分钟，这回从“我不记得”开始写，同样不停笔地写。这个练习很好，它会把你带到心灵脆弱处，带到你思绪里空白、黑暗的所在。
有时我们沿着“我记得”的公路写下去，是让自己系好安全带上路；而在使用负面的“我不记得”时，则是让自己在公路上来个回转，看看黑夜里的事物是什么模样。有什么事物是你压抑着不想记起，但其实内心深处仍然一清二楚的？
现在，试着用“我想到”开头写十分钟，接着用“我没有想到”写十分钟。然后以“我知道”起头，再以“我不知道”起头。可以永无止息地列下去，“我是”“我不是”“我想要”“我不想要”“我感觉”“我没感觉”……
我将这些练习当作暖身，让心灵往正面与负面、显眼处与隐秘处、意识与潜意识的两极拉长、延伸。在把思路导向正在写的作品之前，这是个审视心灵、活络筋骨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