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重新挂号后,二人到了精神科门口,门口插着赵书秉主任医师的个人简介卡片,病人在门口长椅上等着排队,多的是焦躁的父母和呆滞的少年,父母一脸不屑地跟着少年进去,又一脸暴躁地出来,少年却是如释重负般地样子,一家人一家人地轮换,终于叫到了步怡的号,不同于其他人的是,在“1002步怡请到一诊室就诊”的机械音后,赵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四下寻找步怡的身影,在看到她后,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而看到她身边的白弦后,收起了那不太恰当的气势。
“您好,我是步怡的主治医师赵书秉,请问您是……”
白弦起身伸出手,赵医生跟着也伸出手相握,“您好,我叫白弦,是她的乐队队友,之前跟您打过电话了解她的情况。”
“原来是你啊,步怡身边确实需要一个像你这么上心的朋友,我还一直好奇是什么样的人呢,和我想象中简直相差无几,行了,咱别在这说了,进诊室详谈。”赵医生乐呵呵地把白弦引进诊室,步怡拖沓着步子跟了进去,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让赵医生皱起了眉头。
“步怡啊,要不是小刘在急诊遇到你后告诉我你的近况,我都觉得这辈子见不到你了。”赵医生一边敲打着键盘登记信息,一边抱怨道,“不是说了最多两周就得来复诊一次吗,你这都半年没出现了。”
“忙学业呢,哪有空顾及这。”步怡坐在椅子上转圈,不以为意地回应着,“我这段时间状况挺好的。”
“状况好还把自己饿到进急诊?”赵医生重重地叹着气,抬头向白弦说道,“步怡有这种症状已经很久了,只不过她父母不在意,她自己又无所谓,我这当医生的说实话挺头疼的。”
“你不用给他说的那么详细。”步怡打断赵医生的话,一本正经地说道。
“他可是第一个来问我你的情况的人。”赵医生特意在“第一个”上强调了一下,见步怡迟疑了一下,又紧接着说道,“如果不是当时我要准备会议,估计他能把你的病情从头到尾问个清清楚楚。”
“你们医生不是对病人的病情有保密义务吗。”步怡盯着赵医生的眼睛说道,“要不是看咱俩的多年情面,我现在就出去投诉你。”
“我已经做好了就算你投诉我,也要把你的情况告诉愿意一直陪着你的人的准备了,大不了我不干了!”赵医生的音量明显提高了几度,“从你上初中开始我就是你的主治,到现在也快十年了吧,给你药你不吃,让你注意调整生活节奏你不注意,让你参加心理咨询你不去,让你定期来复诊也不来,不容易来一次,好家伙更严重了,你让我怎么放心?”
“我又没让你管我。”步怡事不关己一样地看着手机,毫不避讳地打开视频看了起来,“而且,你凭什么说他会一直陪着我?我们只是萍水相逢,你这样随便就告诉他我的情况,不就是给他拿捏我的途径吗,你就没有想过万一他借此伤害我吗?”
说到这里,赵医生隐约中觉得面前的两个小孩之间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之间是发生什么了吗?”
“他玩弄我。”步怡没好气的说道,“来之前他突然亲我,亲完了以后来了一句‘我不会喜欢你的’,就是因为你告诉了他我的病情,让他觉得我好掌握才会这样的。”
赵医生听到这话,不可置信地看向白弦,只见他一副百口莫辩的无辜样子,便问道,“步怡说的是真的吗?”
白弦赶紧说道:“明明是她勾引我的,我一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哪受得了她那样撩拨啊。”
“我勾引你?你说什么胡话呢!”步怡大喊道,紧接着端起凳子蹭到了赵医生身边,一脸嫌弃地看着白弦,“可别污蔑我了。”
“你要不想挨揍,劝你停止这种说法,最好连这种想法都不要有。”赵医生抬手拍拍步怡的肩膀,尝试安抚她,嘴里则对白弦解释着,“早些年的时候,她因为这类事吃了不少苦头,在她的心里的障碍被消除之前,大概率不会用这种途径去靠近你的,要么是你误会了,要么是她真的喜欢你喜欢到用尽所有办法依旧无计可施了。其实看到你陪她来看病我挺惊讶的,她因为一些事对异性产生了很强的抵触心理,复读的时候因为班里男生太多甚至焦虑到一个多星期没睡觉,长期严重失眠,直到再次上大学以后才有了些许的好转。今天我看到她愿意和你坐的很近,愿意和你交流,听你们的说法,甚至还能允许你亲她触碰她,显然,她要么非常信任你,要么把你当成了女孩儿,至于后者,我觉得不太可能,毕竟你也不是四五岁小孩。”
本以为白弦会在意她的感受,可谁知白弦一板一眼地说:“我知道心理障碍会让一个人对于面对的事物产生恐惧,但这并不能说明他不会主动去克服这种恐惧或者利用恐惧的事实,人心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脆弱,谁能确定他不是利用这种恐惧去说服别人接纳自己呢?”
“我和你说的事实,你说的只是一种猜测。”赵医生有点生气地回应,侧脸看到步怡一脸平静的样子,心想“坏了。”
十年的看诊,唯一一次步怡的父母陪她来医院时,她的父母也说出了类似于白弦表达的内容,“事在人为,我的女儿不可能那么脆弱,她只是想利用自己的问题博取我们的同情来获取更多的零花钱和偷懒的时间而已。”而在之后和年少的步怡交谈时问到她对于父母的看法,只听到了三个字——“很绝望”,在那时,在她的脸上就是这样的表情——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而在那之后就发生了造成步怡对异性产生抵触的关键事件。从那以后,步怡就开始非常抗拒别人知道自己的病情,复诊也越来越不准时,最长的一次竟然隔了十个月,再次诊疗时,病情已经严重到需要几个主任医师会诊并一致认定必须入院长期治疗的程度,而这件事,并不可能在步怡身上发生。
白弦看到赵医生气愤的模样,想解释自己的意思并不是那样,他只是觉得步怡不可能像他说的那样信任自己,也不至于因为病情而对异性完全逃避,毕竟在他看到的情况下,她和异性还是可以很好的交流的,可是,解释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也害怕自己说出口的话和想到的不一样,便干脆闭上了嘴,有点难为情地看向步怡,而步怡那平静地没有一丝波澜的模样,让他以为她明白了自己的意味。
见俩人都不再多说,步怡伸出手指戳戳赵医生,“赶紧看病吧,后面还排着不少人呢,那些少年还有得救,不用太把我当回事。”
“你这孩子真的是……”赵医生无奈地摇摇头,开了单子让步怡自己去做检查,单独留下了白弦,沉默了许久后说道,“你如果真的担心她,还是保持一些距离吧。”
“我一直都保持着距离。”白弦轻声回答。
“如果是保持了相交的距离,那可不算距离,我不想看到她更严重了。”赵医生拿出最近一次复诊的纸质档案,诊断上的病症足足写了十几个,“如果再继续受创,恐怕她就得回到那个并不爱她的家庭中去,在那里的结果,只会走向两个可能,长住疗养医院或者告别这个世界。”
“怎么可能呢,不至于吧……”白弦对于自己的质疑也没有一点自信,脑海中闪烁出她那些感觉很奇怪的瞬间,耳边响起猫团出道早期的歌词,年少时的遭遇阔别已久地闯入脑海,一时间,突然的,理解了那些异常,心脏处像被绳索缠绕、拉紧,紧到渗出血滴,紧到呼吸都快被遗忘,久久不再出现的耳鸣音萦绕在脑细胞的核心中。
“除了保持距离……”他的声音变得轻盈细弱,停顿了许久,“我可以照顾她吗……”
“你照顾不好她。”赵医生的这句话像一把短刃冰冷地刺进那已经快要爆炸的心脏。
白弦不服输一样,抬起头对上赵医生的双眼,“我可以!”
“别闹了,你不行。”
又一把短刃刺进他的心脏,撕裂了已经愈合的伤口,那些痛苦的经历像走马灯一样流转在眼前,脑海中有个小孩在喊“好痛啊……不要啊……好痛啊……快停下来啊……好痛……痛!好痛……求求你,停下来吧……”可是却依旧倔强的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呼喊,“我想让她好起来!她不应该这么痛苦!我可以做到的!”
他的呼喊是真诚的、可信的,可那些挣扎、痛苦却隐忍的样子被记录在赵医生的眼中,并让他对于白弦也有了一些判断,他的语气柔和下来,却依旧像一把尖刃般,“如果你可以救赎自己,我会鼓励你去帮她,可是你连自己都救不了,会扎伤她的。放弃吧。”
“我已经救回了自己。”白弦坚定地说道,却又小声地重复了一遍,“我已经救回了自己……”
赵医生挠挠头,无奈地笑笑,“如果你不信可以抽空挂号来我这看诊,或者我给你介绍一个业界资深心理咨询师,你们聊聊,不过你也知道他,就是步怡的心理学导师。”他走到白弦身边,伸手搭上他的肩膀,“你也还是个孩子呢,不用强装成大人的样子,在我看来,你甚至比步怡还要脆弱,她有让自己在痛苦和平静之间形成微妙平衡的方法,你只会逼迫自己遗忘。”
“我只觉得你看病看到走火入魔了。”白弦说完摔门而出,但怕步怡回来找不到他,于是站在楼梯口静静等着。
步怡拿着检测报告回到精神科,看到白弦一脸严肃地站在墙边发呆,走上前歪着头看他的脸,微微有些湿润发红的眼眶让她怀疑他是不是哭过。看到步怡的脸,白弦吓了一跳,赶紧往后退了一步,“检查做完了?”
“完了,指标比以前好一些。”步怡露出浅浅的笑容,像是哄白弦一样,欢快地说道,“说不定是你把我抓进‘鸢尾花与龙胆草’的功劳呢!”
听到这话,白弦瞬间喜上眉梢,“我就说嘛,刚才赵医生还说我会伤害到你,怎么可能呢!”
步怡大致猜到赵医生和他说了些什么,虽然只是医患关系,但是赵医生对自己明显很上心,以前外婆陪自己看病的时候说了很多要避免什么类型的人靠近自己之类的话,估计是说了什么刺激到了白弦,“别想了,赵医生是真的为了我好。”
“可是他让我也看看医生。”白弦抱怨着说道。
“如果他这么说了,那就说明应该看看了,赵医生可是被PCP请去讲课的精神科医生,你不是这一行的可能不了解,PCP的精神专科医院是世界第一的精神医院,现在全世界使用的八成专业心理测量量表和诊断标准都是他们创制或监制的,单说看病的实力,赵医生可以说是打遍天下无敌手了。”步怡依旧笑呵呵地说道,但白弦明显感受到她与自己之间拉开了距离,像是在防备一样,连笑容都多了几分虚伪的感觉。
“你……”白弦想问她是不是还在生气,却不好意思问出口,便立马转移了话题,“你都这样说了,那我会听他的建议抽空来看看的。”
尽管知道他有话没说,但步怡已经不想和他再多讨论这方面的事情,也不想再进一步了解他,就到此为止吧,到这里就好了,谁也不会伤害谁,面子上过得去就好了。
“那你等我一下,我去看诊,一会儿就好。”她说完便进了诊室,看到赵医生一副欣慰的样子,“怎么了?”
“这么长时间没回来,我还以为你跑了。”赵医生接过检查报告,细细浏览着上面的每一个指标。
“钱都花了,不至于。”步怡打开手机,翻看着寻找附近的美食。
“比上次来的时候情况好一点了呢。”赵医生藏不住的喜悦溢于言表,欢快的语气暴露了他之前的担忧只是多余,“能说说最近发生了什么?”
“彻底摆脱了父母,遗产到账了,买了新吉他和效果器,连读审核通过了,去了猫团的演唱会和摇滚音乐节,认识了白弦和他乐队的人,被白弦很温柔的对待了,加入了他的乐队,以后就业的问题解决了。”步怡用简短的话语概括了半年来经历的事情,眼睛完全没有离开手机上的美食页面。
虽然她的描述很简短,但是那种几乎没怎么见到过的自信语气让赵医生感觉很不错,就像看到了病情好转的曙光,“其实我觉得你走学术这条路更好。”
“搞学术和搞音乐又不矛盾。”步怡不屑地说道,“之前我还见过兽医学界的吉他大神呢,很羡慕他的状态,想成为那样的人呢。”
“这样会不会让你的负担有些重。”赵医生询问道。
“反正都是喜欢的事情,而且白弦会照顾我的。”步怡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的话让赵医生有了新的担忧,过了半天才听到他缓缓说出,“其实我希望你能和白弦保持一定的距离,他可能会伤害到你。”
步怡刷的一下抬起头,震惊的说道:“我和白弦怎么了?”
赵医生:“你这三句话不离白弦的,还没意识到自己对他的依赖吗?”
见她不说话,赵医生又说道:“刚才和他说你的病情,我发现他内心的创伤其实也很严重,或许已经严重影响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成熟稳重的样子,可我觉得他的内心也许比你还要脆弱,重点是,他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所以我让他和你保持距离,但他却一直说他会照顾好你,然后摔门出去了。”
“果不其然。”步怡心中暗念,表面上却笑着回答道,“我肯定会和他保持距离的,至于他会不会伤害我,也难说,说不定负负得正呢?乐观一点嘛,别想那么多了,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到现在还没吃饭呢,快饿死了。”
赵医生看她敷衍,便没再多说,看着她离开的身影,自言自语道:“说不定,还真能负负得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