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童年·在人间
将这种黑暗的想法暂时扫去,毕竟这只是他的猜测。
而且显然,邱辰也并不想去验证。
不过,邱辰也大致明白了这些旧日碎片的一个重要用意。
正如前世在低速世界里生存的人类,很难理解近光速运动下的时空诡异。
在这方世界里的人,也很难理解旧日世界里的各种法则。
你很难跟一个确信见过御风而行的人,去解释受力分析流体力学,事倍功半。
而想要让凡人走邪路迈过修行门槛的方式,却必须要接受旧日世界的知识和三观,然后才能用祈求邪神的方式获得赐福。
剧烈的三观冲突会导致爆脑疯狂,这是邱辰已经见证的事实。
“看来,想要让凡人迈过修炼的门槛,最好的方式就是自己继续装神,构拟出旧日世界的一角,传授知识。然后再用现实里奇葩的邪神赐福的手段,越过门槛。”
“除了言传身教,这里是不是也能用灌输的方式?当然,说的好听点,叫点化:仙人抚我顶嘛。”
“无非别人的仙人抚我顶,是结发受长生。我的抚你顶,是教你理化生。区别不大,都是抚顶变三观,无非变的内容。”
“只不过,一次能灌多少?灌多了,会不会疯?”
邱辰摸起那个具象出的手机,看着上面已经被标注为“杏子”的号码,心想:
可怜的杏子,你就来当这个小白鼠吧。
他会尽量小心。
毕竟,这是他来到这方修炼世界后,第一次从修炼这件事上得到了一点正反馈。
最起码有点养宠物般的情绪价值。
…………
夜,如期而至。
在这个世界,即便城邑与村社之外的混沌中,昼夜交替这种事仍旧是规律的。
大抵,难测的力量敌不过那照耀万物的太阳,只能在太阳之下暗戳戳地混沌。
至少,杏子没听说有双日凌空与日争辉的霸道,亦或者暗夜伪阳的僭越。
杏子喜欢暖烘烘的太阳、喜欢光亮的太阳。
并不喜欢漆黑的夜。
家里又舍不得点蜡烛,也压根没钱买蜡烛。
夜里黑乎乎的,睡在麦草里,还要和麦草中隐藏的虫子斗智斗勇。
可今天,她却对夜晚的来临充满期待。
神国里吃的果子、吃的炒蛋,很好吃。
但也只是在神国果腹。
于是强忍着反酸水的不舒服,又吃了好多的烂杏子,以便睡着后不会饿醒。
终于盼着母亲从外面归来,说了几句话,便可以睡下。
她信守了诺言,于神国的事,连父母都没有说。
包括父亲咳嗽的更加厉害,好几次她都想着安慰父亲,说很快就有办法了。
尤其是当父亲咳嗽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刻。
但最终,她还是在一声声剧烈的咳嗽中忍住。
因为她记得小时候的一件事,那时候父亲还没有病,自己家里还过得去。那一天自己过生日,母亲早早告诉她会给她煮肉吃。
这让她提前高兴了好几天。
可是等到那天到来的时候,因为一些事,并没有吃到煮肉,让她哭了好久。
这可比从未告诉过她吃煮肉而果然没吃到,难受的多。
所以,她也担心自己好消息说的早了,结果一场空,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给希望。
她自己经历过的不开心,也不想让别人经历同样的。
终究,她还是担心,那只是一场白日梦。
带着再返神国的期待,杏子抱着那尊雕像渐渐睡去。
在睡梦中,似乎有人呼唤她,等她睁开眼,已经再度返回了下午见到的神国。
还是一样的陈设,茶几上仍旧摆放着一些水果和果汁,但已经和下午不同。
厨房里,多了一些更奇怪的器具。
在她看来,当然就是神国的仙器。
原本的房屋,也多了一扇两扇门。
一扇,通向外面。
一扇,通向卧室。
不过,此时她并不知道,这些门,尤其是那扇通向外面的门,贯通着怎样一个让她惊奇的世界。
她还不清楚,这间房屋暂时有门、有窗。
但门并不会打开。
窗透过望去也只是最简单的阴云夜,因为那样没星星,省素材。
“真好”的神,仍旧如下午一般,让她接触了更多的神国生活。
比如,一碗泡面。
比如,刷牙洗脸。
然后,遵照神的旨意,躺进了软软的、担心压坏的床,枕着暖哄哄的、一股晒出来太阳味道的枕头。
尝试着在神国的第一次入睡。
迷迷糊糊,杏子也不知道自己是睡了还是醒了,亦或者是梦还是梦中梦。
在这种似梦非梦的迷糊中,杏子觉得自己好像过了好多好多天。
只是头微微有些痛,像是有人掀开了她的头骨,把一些东西从打开的头骨里塞进了她的脑袋。
然后使劲儿地摇啊摇,像是要把塞进来的那些东西,和自己脑袋里的东西一起,摇匀了。
漫长的迷梦中,她学会了数数到一千,学会了看表,学会了加减法。
看到了一场大雨后的彩虹,这是她见过的。
看到了她用刚刚学会的刷牙,在阳光下喷出了一口水,以及那道雨后才有的彩虹。
看到了一间暗室,阳光透过小孔,在她已经认识的“那不是冰,而是“玻璃”的分解下,印刻的彩虹。
这些赤橙黄绿随后化为了一张白纸上的色彩,并在高速旋转中隐去了原本的色泽,重归于白,
冬天的雪。春天的萌芽。夏天的雷雨闪电。秋天的红叶清霜。
苗冲着太阳,虫儿吃了叶子,鸟吃了虫,鹰吃了鸟。
很多都是她见过的、且理解的。
但是,这场梦,依旧很累。
让她从梦中醒来的,是一阵急促而有恼人的铃声。
迷迷糊糊的杏子嘀咕了一声,翻了个身,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按床头的闹钟。
起来揉了揉眼,发现阳光已经从窗子透来。
挪动着懒散的身体,去趿拉拖鞋。
“几点了?”
神灵的声音突兀地出现。
杏子并不慌张,伸手拿过闹钟看了看,回答道:“六点半。”
她好像已经忘了,实际上在她入睡之前,她并不会看表,更不知道六点半这个概念。
至少从看表这件事上,杏子好像一夜之间,从两岁长大到了六岁。
在她回答了此时几点后,神灵并没有再问其余的问题。
杏子也就按部就班地刷牙、洗脸、去厨房,取了豆腐脑,吃了油条和切细的咸菜。
再然后,离开了神国。
柔软的床垫化为了扎人的麦草;刷牙后的清新化为糊糊的异样;吃过油条后的腻饱化为酸杏吃多后的反刍。
短暂的瞬间,杏子想到了挂在墙壁上割麦的镰刀。
“干脆把爸爸妈妈都割死,自己也死了算了,这样就能永驻神国了。”
“杀了吧。杀了后,爸爸就不必天天像是要把内脏都咳出来,妈妈也不必天天去陪不同的叔叔。”
“可是,自杀能去神国吗?”
“神灵并没有说。”
…………
假装神灵的邱辰,并没有对信徒自杀能否进入神国一事做出重要指示。
他前世生活的环境,塑造了他的思维方式。
哪怕神国的旧日碎片中,也没有安乐去死的画面,这东西和死刑一样都是一神教神学伦理的延伸:安乐不是自杀,而自杀的人不能去天堂,所以卡此BUG。生是神赐的,所以死刑亦是对神的僭越,生死是神定的,一介凡人有何资格握此权柄?
“真好”的神,并不是合格的神。
他给杏子安排的“圣徒”路线,是:
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
对于今夜的灌输,邱辰自我感觉良好。
从旧日神国中离开,邱辰感觉到一阵自来到这方世界后前所未有的精神上的满足感。
他的灵力已经透支,毫不犹豫地服下了一瓶灵露,尝试着用正道的方式滋养着消耗干净的神池灵海。
闭目炼化,养神许久,送饭的稚童再度前来。
“老爷,你的早饭。”
早饭依旧是守孝餐,邱辰让孩子稍等片刻,待自己吃过早饭后,让孩童带着去村社巡视一圈。
他已经琢磨着尝试下木雕小姐姐留下的奇葩功法,也就是那套灵力动态平衡的功法。
原因嘛,也简单的很。
这套东西,他觉得很熟悉,至少他觉得是“俺寻思这是合理的”。
比起现在这一套正道正途的、不可知、不可测、不可悟的修行方式,他还是觉得那种邪门外道更正一些。
而要转修这一套功法,那就不得不重视村社的生产、收割。
送饭的孩童对于邱辰让他等一会的要求十分高兴,不然他也要去割麦。比起割麦,来送饭显然更轻松一些。
孩童巴不得邱辰吃的慢一些、让他多等一会。
这样,他回去的时候,若是管事问他怎么才回来,他就有正当的理由,说:是老爷让我等他一会的。
回公田的路上,孩童一路都是蹦蹦跳跳,甚至有闲心捉一下藏在草里的蝈蝈。
捉到后,又快步跟在邱辰的后面。
有时候,甚至会对路上飞过的鸟,发出呜呜的叫声,然后转着胳膊一路追赶,跑到上气不接下气这才停下来。
这一路都是欢快的,直到靠近田亩的时候,孩童终于把握在手里的蝈蝈摘掉了翅膀,小心地选了一处蚂蚁爬过的地方。
叹了口气,别了邱辰,跑到了麦田前面。
离得很远,邱辰只能看到那孩子一边和邱九斤说着什么,一边回头指着他,似乎在辩解他回来这么晚的理由。
远处的邱九斤看到了邱辰,很快摆脱了孩童的夹杂不清,一路小跑来到了邱辰身边,行礼弯腰。
“老爷,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
“老爷不消来的。只要并无混沌肆虐,这点事我来做就好。”
邱辰胡乱地点了点头,站在田埂边,看着远处劳作的村社农夫。
广袤的田亩中,村社中的农夫弯着腰,用手中的镰刀将麦草从地面分离。
直起腰的人,几乎都是一样的动作,将手中割下的麦草,挽成一条草绳,放在地上。
再度弯腰,将割下的麦,横放在草绳里。
直到割下的麦足够成捆,用麦草挽成的草绳捆扎,放在地上。
他们的后面农夫,将捆扎好的麦,堆成麦垛。
这是一项技术活,整个麦垛就像是一个实心的茅草屋。
上层的麦垛要小心地把麦穗藏在里面,这样若是下雨,雨水会顺着麦秆溜到地面,麦穗依旧保持着干燥,不至于生芽。
上层的麦垛保护着下层的麦捆,据说技术高超者,即便阴雨连绵十余日,下层的麦穗依旧是干的。
这才只是个开始。
如果是邱辰前世的世界,那需要看看天公是否作美,选择干燥的天气,将麦穗脱粒。
脱粒后,再晒干,然后归仓。
但这这方世界,邱辰小时候小学学的诸如“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之类的顺口溜,都没有了意义。
混沌,无法预测,随机性。
这就需要邱辰这样的封地贵族,以所学的君子诸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君子诸艺,只能亡羊补牢,不能未雨绸缪。
据说诸侯级别的大型祭祀,或可以做到提前祈求风调雨顺,但诸侯之下的武士一层,既做不到、也不会、更没财力物力做这种大型祭祀。
邱辰站在田埂边看了一阵,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邱九斤以为邱辰是因才刚修炼,一时间君子诸艺不能掌握,担心过些天忽降大雨,亦或者地火升腾,损毁了公田的麦。
便宽慰道:“老爷不必心急。新丧期年,主君的贡赋皆免。老爷亦在丧期,食不过粟、饮不可醪。”
“纵然混沌滋生,水淹田亩,生了芽,也不是不能吃。生芽晒干后磨成面,只不过是有些黏,果腹还是足矣。”
“老爷不要心急。诸艺繁杂,不必急于求成……”
邱辰哦了一声,像是回答邱九斤自己叹气的原因,又像是自言自语。
看着远处弯腰劳作的农夫,喃喃道:
“我只是想我爸爸妈妈了。”
他连此方守孝吃粟都吐槽是不得不孝,此爸爸妈妈自非彼父亲母亲。
不等邱九斤说什么节哀之类的废话,邱辰摆摆手道:“叫他们停了公田的事,先去忙自家的田吧。”
邱九斤大骇,正要劝说,却见邱辰面色凝重道:“就这么办吧。割麦,我自有办法。”
说完,头也不回,朝着草庐而去。
只留下邱九斤站在那,一脸茫然,心道老爷这是失心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