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条小狗
小偷是一条身高70厘米,体重57公斤的阿拉斯加雪橇犬,全身长满了羊毛般厚实的皮毛,黑、白、灰相间,粗糙而浓密,它目光锐利四肢强壮地站在那里,尾巴高高地卷成球形,嘴里紧紧地含着那枚至关重要的钱币。
他完全没有料到眼前的畜生居然是个如此庞大的动物,若不是躲闪敏捷,也许早就被它扑倒在脚下了,但是,那决不是一条普通的流浪狗,闯到大马路的人群里去冒险,说明它并不惧怕人类,它看上去既健康又神气,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挨饿受冻的痕迹,流浪狗应该是病态的、消瘦的、胆怯而猥琐的,不应该像它那么华丽、漂亮、高贵。
高贵,就是这种感觉,虽然他不知道那到底是条什么狗,但是他觉得它很高贵,即便是站在如此阴霾无光的狭隘空间里仍然让人有这样的感觉,所以,他不能轻举妄动,虽然这庞然大物可能是一条毫无攻击力的家犬,但更可能是一条训练有素的警卫犬,在没有试探之前他不敢冒这个险。
可是,它要那枚硬币做什么呢?他想不通,就在这时,狗突然失去了和他对峙的耐性,趴到地上,从嘴里吐出硬币用舌头和前爪玩弄起来。他明白了,看见那枚硬币落地的不止他一个,他抢,是因为肚子饿,它抢,却纯粹为了好玩,可惜,再怎么手脚利落也比不上一条狗,显然是被它戏弄了。
那条狗就这么旁若无人地独自享受着玩耍的乐趣,非但毫不戒备,到像是故意嘲弄他似的,他断定这家伙是个大智无用的东西,想要把晚餐抢回来,谁知只做了一个靠近姿势,它便立即颈毛高耸,龇牙咧嘴地狂吠起来,凶悍地摆出防御的架势,直到对方不敢有这样的念头,才重新衔起硬币转到另一处继续玩耍。于是,他不得不和它在脏兮兮的小巷子里周旋,来来回回却始终不得要领,不是被它追着跑就是差点被它咬,奇怪的是,如果只假装饶有兴趣地看,它到是很乐意让你从头摸到脚,还会在抚摩中享受地摇摇尾巴。
最后,他只能放弃,精疲力竭地摊倒在垃圾堆上,眼睁睁地看着这枚意味着最后一丝希望的硬币断送在一只蛮横无理,被主人宠坏的畜生嘴里。
一天又要过去了,他仰望高墙顶端窄长的天幕中寥寥无几的星斗悲哀地思忖着,现在,饥渴正绞痛着他的五脏六肺,身体也因寒冷而开始战栗。
他不怕黑夜,因为他始终期待着能够在黑暗中不知不觉地死去,但是,他害怕清醒的早晨,那代表又一个漫无目的开始。
发现自己活着是一种难熬的痛苦,活着意味着必须满足生的欲望,然而生存对他而言早已成为无法承受的负担。
为什么要由着肉体辱虐操控?那愚蠢低级的吃喝拉撒,那卑劣渺小的微薄意念,为这些没有任何价值的东西乞讨,有何意义?他的目光又一次瞥向那只狗,它似乎察觉到什么,停止了动作,那对骄傲无辜的眼珠让他突然间觉悟到,无声无息的死比起连狗都不如的生要有意义多了。
于是,他决定今晚就替自己做个彻底的了断,再也不要在第二天的清晨中恐惧地醒来。
一旦决定,那一块钱就不存在任何掠夺的意义了。呸!玩去吧,他有些快意地对狗啐了口唾沫,反正就快解脱了,而这畜生才刚开始哩,不用多久它就会明白一块硬币和一只肉包哪个更重要。他站起来准备向外面走去,刚迈开步子,胃部一阵强烈的痉挛让他忍不住又缩成一团滚到地上,他呻吟着等待疼痛过去,不远处的狗敏锐地竖起耳朵,目不转睛地窥伺着眼前的一切,那畜生眼里流露出古怪的好奇让他觉得羞耻,仿佛是一种隐藏在无辜与单纯背后最阴险的侮辱,难道他注定要死在这个鬼地方?不,他决不能死这儿,至少得想办法填饱肚子,把身体弄弄干净,然后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地死。
环顾四周,唯一能觅及食物的只剩下身旁的垃圾,他畏畏缩缩地挪动身子,小心翼翼地翻拣,很幸运地,在一只破盒里找到一块几乎完好无损的炸鸡腿,立刻毫不犹豫地咬了一口。就在这时,背后某种异样的声音打断了他,其实,那声音从他拿起鸡腿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缭绕起来,像是从喉咙里发出的,叽里咕噜极为不满的嘟囔,响亮到完全按耐不住,他回头望去,那只雪橇犬不知什么时候从地上坐了起来,两眼死死盯紧他手中的食物,咄咄逼人的目光让他一时间有点难以下咽。僵持的几分钟里,它的视线始终没离开,但亦无试图侵占的举动,很快,粘稠的唾液从它嘴角滴落下来。
没想到转机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突然出现,现在,这只狗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聚集到他手中唯一的食物上面,被抛弃的钱币就躺在唾手可得的脚边。
赌一把,他坚定地对自己说。
狗看见他微笑着挥舞鸡腿,兴奋地咧开嘴,湿淋淋的鼻子在路灯的照耀下快乐地颤动,他噗地扔了出去。奇怪,那家伙没有伸出舌头,只是彻头彻尾地嗅了一遍,接着,继续充满期待地望着他。它还在等什么?他感到不耐烦,难道还要发号施令?未必没有这样的可能,他想,可是怎样的指令才能让它采取行动呢?他重新将食物捡起来,这一举动让它又发出一声尖锐焦灼的嘶喃,几乎是哀求的,楚楚可怜的,他无法再忍受这样的等待,胡乱喊了一句:噜,来,给你吃!
本来他是要喊喂的,不知怎么搞的喊成了噜,然而奇迹发生了,胡乱的呼唤变成命中的咒语,它乖乖地走到他面前低头吃了起来,他没有停留一秒钟,飞快地捡起一块钱转身奔出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