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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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师弟什么鬼

张简在跑酷。

他身灵如猴,左蹦右跃,专走草前树后、影绰不明的地方,时不时或蹬墙侧行,或殿顶猫颠狗趋,尽量避开八方徼巡而来的各色宿卫。

可是皇宫内规矩森严,大部分地方一眼望过去,几乎都看不到什么遮拦掩护之物。

从邓展手下逃出来,一开始还好,等到了接近腹心禁省的宣室殿、却非殿附近,压力越来越紧,张简明显感觉到不对劲儿——人口密度太大了!

绕经嘉德门,反越长乐宫,最后数百米距离,更是先后出现三次相当危险的偶遇,差一点儿撞上的至少十次以上。

现在可是后半夜,至少两三点钟了,这种时刻,穿梭交错的灯火却越来越亮,映衬得星月都相形见绌黯淡无光,不时更听到远近传来各种口令应答声,说明巡卫必定大量增加,愈聚愈多,而且警惕性特别高。

不知道这帮人在转悠什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刺杀大将军的事爆了,虽然明明与己无关,但很明显,继续乱闯下去恐怕就真是自寻死路了。

好在,他到地方了!

张简蓦地无声一纵,唰唰唰几下游上殿墙,双腿夹住殿檐,右手一搭彩色绘壁,左手前引,似灵巧的仓鼠般一脑袋穿进通气窗里,全身肌肉顺着窗口大小自行扭曲变异,熨帖滑溜,顺利收了脚进去,险而又险地避开了刚从殿前走过的数名卫士。

抹了抹额头细汗,抽抽鼻子,感觉大殿内还算正常……没人,才悄悄露出个头来。

这就是玉堂殿吗?

貌似比建德殿、宣德殿好一些,毕竟更靠近嘉德殿、云台殿等禁中正殿,但其实地位应该也高不了多少,一个人影都没有,当值的小太监中黄门应该已经全睡死过去了,殿堂里黑漆漆闷呼呼的,都后半夜了,还残留着几分白昼的炎炎秋威。

耳、鼻、眼同时运转,没有感应到什么危险征兆,张简整个身体从狭小的通风窗内完全钻了出来,捋捋左臂肘外的浮灰,微微松了口气。

南宫,还是没人的时候好啊,安静舒适,人一多,顿时嘈杂无趣而且危险万分了。

随便跳到左近的一根大梁上,翘腿一歪,右拳支住右太阳穴,很惬意的一个罗汉卧榻式。这根主梁的宽度有两尺半左右,接近60个厘米,足够他宁神定意,放松一下。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南宫里这情况好像完全不对了。

张简真没想到,就这么去了趟鸿都门,个把时辰不到的功夫再转回来,除了黄门冗从和都候剑戟士等旧有宿卫,他居然还能看到虎贲郎特有的长枪卫!

虽然就出现了一次,但刺客的直觉却一直频频示警。

要知道虎贲郎是皇帝的贴身侍卫,多为士族子弟和世袭军功将士出身,完全不同于普通的宿卫,地位最低的节从虎贲也有秩比二百石的年俸,无须参与宫廷内的日常徼(jiào)巡警示工作。

干什么?你们禁卫集体夜游,还是准备开全校大会?

事出反常,必有妖风。

联想起在鸿都门意外遭遇伏击,张简不得不抛弃所有的侥幸思维。瞧这内外皆紧的架势,恐怕是大将军何进遇刺的事情大发作,上层贵人动怒,把负责宫廷防御的长官搞疯了,光禄勋、卫尉、执金吾、黄门令、城门校尉等等相关首脑全都联合起来,直接洛阳总动员,将能用的力量全都投射过来。

那么,除了已经见过的几类宿卫,派出来的必然还有羽林郎、卫士令所属军吏、七大宫门司马甚至宫城外的缇骑、执戟郎和十二门候等中层精锐武装,只是时间太短,他还没来得及碰上而已。

张简心下自评,这判断多半八九不离十。

默默叹口气,你们要捕缉“最初”兄这头噬人巨鳄只管去抓,但别牵连无辜啊,我最多也就是一条误蹈险地的城门池鱼而已!

这么严防死守下去,咱还怎么出门去耍?好多事都得耽搁了。

闭阖的眼帘后,两只眼珠转了几转,张简眉头忽然微微一皱。

不是因为心中的犹疑,而是,他感觉到一些微妙的地方出现明显的异样响声——比如,某个暗门忽然被打开了。

暗门?

这里真的不是宣德殿?对类似声音门儿清的张简疑惑地想道,感觉是个宫殿就有间密室似的?

然后,那个发出异响的地方细细火光一闪,有亮燃着,接着有人说话,清脆而锋利。

“何故梁上君子?”

嗯?

张简一愣,怎么对着我这边,跟我说话呢?还是一位有点儿知识趣味的少女。他翻身坐起,想了想。

“不因人热者也。”

“噫!”那少女也是一诧,“还是一位傲骨的梁上君子,失敬了!”

张简撇撇嘴,可不,跟一位历史系讲师比内涵,辩白马,你以为你是谁?我才不会跟着你的思路说什么迫于饥寒,遂为之非。虽然本君子的确很穷,偶然躺在了殿梁上,可是,君子就是君子,骨头也真是很傲骄的!

梁上什么的……我没听见。

“君子不长寿,傲骨累妻儿,可乎?”少女再度发问。

张简哦哦两声,然后脑子急转一周,之前的问难还能偷换概念,这次倒没法回答了。

华夏数千年文明绵延,从春秋战国开始百家争鸣,思想大爆炸,随之而来的两汉则承继余泽,文化强势上升,留给后人的著名典故无数。

和梁上君子一样,不因人热出自另一个东汉典故,男主角就是后来经常被妻子孟光“举案齐眉”的那个梁鸿。

东汉明、章时期,天生傲骨的梁鸿小时候在太学读书,因为老爹去世家境贫穷,一直以孤高横眉冷对那些有钱看不起他的同学。有次某同窗做完饭,调戏梁鸿说,灶下还有火,锅是热的,你不如趁着我的余火赶紧做饭吧,也能省点费用。梁鸿却摇头说:“童子鸿,不因人热者也。”意思是说,你的好意我领了,但我良家少年,可不是利用别人的余火来为自己加热的人。

然后,梁鸿“灭灶更燃火”——特意先把灶下的火灭掉,然后才重新生火做饭。其性格就是这么讨人厌!

后世所谓“烧冷灶”,也是从他这里引申出来的歧义。

后来梁鸿傲骨更傲到皇帝身上去了。他带着老婆孟光去京都洛阳旅游,围观了壮丽恢弘的南北二宫,顺手写了一首《五噫歌》,大意是质问朝廷,百姓天天忍受这般繁重的劳役,何时才是个头?汉章帝一瞧怒了,下令捉拿这个喷子。梁鸿只好东逃齐鲁,饥寒不堪,甚至给人当过长工,不久就因愤懑而病故了。

这么算来,好像……这厮口无遮拦,满嘴跑马,最后遭遇通缉,青春夭亡,他是一身傲骨一时爽了,却真是大大连累了自己的老婆孩子啊!

那少女说“君子不长寿,傲骨累妻儿”,这两句一针见血,还真反击不了。

“虽非强辞,却能夺理。这位女士的高论,我张简佩服。可否见告芳名?”张简态度客气了不少,这个切入点没法驳,那就认输好了。

何况,他这么艰难跑过来,可是专程来收账的,却不是为了辩论什么白马非马冷灶君子的。

片言折服了对手,那少女心中甚喜。

汉代所谓的“女士”,并不是后世已婚妇女的标准称呼,而是暗赞对方有知识和志向的意思。

少女笑吟吟道:“偶见君子,何必相识?”

这是继续讽刺张简“梁上君子”的做派呢!

你还揪着梁上没完了……不过张简转念一想,也是,居高临下跟人聊天实在是有点无礼。

自木梁上一跃而落,中途在殿壁上连步两踏,身躯已转了个方向,轻巧落地,遥遥看了那道暗门一眼,隐约有些光亮透出,果然也在西殿墙壁一侧。

双方毕竟素不相识遽尔遭逢,隔了两三丈距离,说话无碍,彼此也能有些安全感。

“女士可知,你我相隔千山万水,如此深夜相会此殿,都是缘分呐!”张简含笑拱手,“所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万年公主的各种小意威风他都顶得起,区区小女生的挖苦又算得什么?

“小女子姓士,名异。”少女自觉脸上一热,明显扛不住张简的无耻嘴脸。

“原来是士……女!”张简顿了一下,这个姓好,“士女姐姐果然名实相符,过人甚远。”

士女,在东汉其实和女士的意思是一样的,都是称赞女子有男子一般的才能作为。

士姓少女不想继续理会张简的彩虹马屁,但对他的学识修养却暗暗惊异,好感不知不觉滋生中。

现代习以为常脱口而出的一些简单言辞,其实大都凝聚了数千年的华夏文化。像万年公主刘淑的总管家令杜枰,原本对张简也是喊打喊杀的,而且身体力行,一开始就直接拔剑追着张简来了一出“大逃杀”。可没过半天,被张简的诸般话术绕住,不等万年公主下令,对他们之间的私事就完全放弃了。

“不愧是张令君家的小郎君!”

这句话没有出口,少女士异虽然年轻,心里却有数,有些话是不能现在就说的。

“有人想见你,张小郎请随我来。”

张简双目微凝,这位士女居然知道我的底细,明显是有备而来啊!跟你去……密室?

“请问士女姐姐,什么人要见我?”

“这个认识么?”少女士异纤手一翻,随意取出一枚细细长长,竹筷一般的物什,在张简眼前一晃。

张简夜眼熠熠,自然看出那是一根竹签,大约筷子粗细,仿佛手掌长短,其形似剑,其色……应该如朱?

千金剑签?

两眼完全凝固。

他虽然在宣德殿密室内得到了一个明显暗示,但当真在玉堂殿遇到颁布剑签的金主,还是感觉相当惊怖的。

最近旬日内,张简迭获天价大单,先后拿到了两枚这样的朱色剑签,一签就是一条值得一千斤黄金的高价人命,所以又叫千金剑签。

其中一枚,他现在已经知道是杜枰发出,后来他还因此和金主万年公主发生了一段不得不说、但其实却不能说的旖旎故事。

另外一枚,张简得到的时间还要早两日,五百金的定金也是通过中间人拿到的,却根本不知道对方是谁。

张简警惕之心大起,定定盯着少女的脸,充满疑惑。

他意外从公主处得知宣德殿内的蔡侯秘宝,从而进入宣德殿密室,中间其实有太多的偶然性,然而,对方却早已在密室内摆置联络地点,仿佛早就知道他必然会进去一般……这就有点儿令人毛骨悚然了。

张简沉吟了足有半分钟,一言不发。

少女士异举着那根竹签,微笑:“小郎不要担忧,我们没有恶意。”

“这我信!”张简点点头,随即皱眉,“这种地方我是真没想到,既然贵方想面基……会面,何不出来相见,当面一谈?”

让我这种时候进这么漆黑的密室去谈,好意恶意且不说,至少启人疑窦,诚意不足吧?

“他身份不太方便,小郎……”士异话未说完,眼前一暗,却是西侧殿壁上的那道暗门已经倏然合拢,后面的话语,连同灯火一起,顿时全被完全吞没进去。

这不是隔音效果好,而是那少女士异也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张简心想:“这位脾气够大的啊!我就随便问一句,你就关门谢客了,还把你派出来的人都扔在外面?”

本来感觉不安,找个借口想打退堂鼓,这下他倒不太乐意了。

干嘛呀,你想开门就开门,想关门就关门?

张简站在玉堂殿的西南角上,距离西墙暗门的位置还有几步路,而且殿堂内黑咕隆咚的,不过以他两世叠加的考古(盗侠)专精技能,加上近日身体力行的各种实地考察,还是很快就找到了西壁的暗门所在。

心头暗暗惊讶,和他想的一样,这道暗门所在的位置,和宣德殿内那一间密室暗门几乎分毫不差。

又一间蔡侯密室?堂堂南宫大内,怎么会有这么诡异的设计?

看一眼边上的少女,似乎还有些发愣,张简走上前去,一双柔和敏锐的手掌轻轻贴住殿墙,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摸了一大圈,心中有了几分哈数,面壁定位站好,双脚两个大拇趾微微用力,伸手贴住墙壁,力量微微一横,左横没过去,右边再一撑——

还是没开!

“这个……”佳人在侧,张简略尴尬,退后两步。

他感觉到旁边的少女士异似乎欲言又止,想跟他说些什么。

张简摇头,不需要。他仔细观察片刻,复又上前再度重复过去的动作,只是这一次,伸出的手掌向下狠狠一撑。

好像触发了什么密码,眼前无声无息地忽然就开始出现黑洞,越来越大——不到3秒钟,整个墙壁直接缺了一块,门型的大坑。

门的宽窄还是那么感人,超不过半米。张简撇撇嘴,忍不住又上瞟了两眼,果然,两米以上的高度。

没错了,一看就知道,肯定还是竹竿侯蔡伦的独特设计。

不过这时候也不是吐槽的良机,张简没等失措的少女带路,径直侧身迈入门洞,向窄梯下行去。

整个人都快隐没在地平线之前,他回头看了看士异:“士女姐姐,走啊!”

士异噢了一声,忙迈步跟上,想了想却又觉得很不对头,我为什么要跟在他后面?

张简却不管这个,打过招呼,也不等士异关上密室壁门,继续往下走。

借着前方隐约的光亮,熟稔地一路下行到底层,然后是左拐单行道。

张简便在拐角处站住,等候差了几步的士异。

阶梯还真是十八级!

重合度90%以上。

真是古怪,玉堂殿和宣德殿内部,都有一个蔡老师密室,它们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张简随便想了想,二者相似点还真不少。

首先都是边缘化地位,在宫禁内根本不受上下人等重视,如此自然易于保密,很难有人能发现其中的蹊跷;其次是两座宫殿挨得很近,施工方便?还有第三的话……都在嘉德殿边上?

如果说大秦是“以法治国”的起源,那么西汉就是“孝治天下”的滥觞,特别是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提倡孝道,褒奖孝悌已成为两汉历代帝王最重要的立朝根本。

相对应的,制订礼仪制度的嘉德殿就成为一座特别的宫殿,其地位之高,并不稍次于却非殿和乐成殿两大南宫正殿。

东汉二百年江山,历十三帝,其中很长一段时间,嘉德殿都是掌权太后的专用殿堂。近期董太后、何太后婆媳争霸,一开始也是围绕着嘉德殿的使用权。最终以何太后入驻嘉德殿,董太后被迫迁居云台,明确宣告了外戚何氏一党的彻底胜利。

龙亭侯、十常侍兼尚方令蔡伦活跃的时间段,可以称为“双后时代”——先是汉章帝死后,窦太后从章和二年(公元88年)到永元九年(公元97年),十年称孤道寡;后有太后邓绥青出于蓝,自延平元年(公元106年)开始临朝称制,一直到永宁二年(公元121年)驾崩,长达十六年之久。

其间的和帝、殇帝、安帝等刘氏至尊,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宝座上的傀儡而已。

蔡伦在窦太后时期崭露头角,青云直上;邓太后时期显贵封侯,威权日重。而邓太后刚刚病逝,他就被迫饮药自杀。

这么看来,建造这些密室也许真是专门为了宫禁的贵人——特指临朝太后——遭遇危险时,能够有逃命藏身之地?

狡兔尚有三窟,何况至尊?张简猜度着,觉得这可能性就算不是十之八九,也得有一半以上。

士异很快就跟了下来,见张简在拐角处等他,微觉不好意思,急忙行前几步,恢复了带路人的身份。

张简也不说话,跟在士异后面,进入到光线稍盛的密室主厅。

依旧是大约六十平左右的一个简装修房间,四个墙角燃着雁足豆灯,左右墙壁镶嵌着数十面铜镜,被烛火一映,反射出略显惨白的光明,比外面的月色还要阴森几分。

和宣德殿不同的是,这里没有兰錡,没有蔡侯秘宝,正面墙下只有一张竖铺的长席,和墙壁组成了一个“T”字形。

地席上有人。室内的烛光,基本都集中在前面那人的身上。

这人倚墙盘膝,端坐在竖席的里侧,看年纪似乎也不大,胡子都还没长出来,面目清秀,头戴纶巾,一身白色布袍,大襟宽袖,下长至膝,袖领、前后襟都缘以黑边。

这熟悉的装扮令张简一愣的同时,忍不住撇了撇嘴,兄弟,你就差一把鹅毛羽扇了!

最烦你们这些道装名士,个个都是装逼犯!

那少年察觉到张简嫌弃的明确眼神,微微一怔,然后脸上绽开一丝笑意。

“张师兄,一向可好!”

“慢点慢点,什么师兄师弟,别胡乱攀亲认旧。我认识你吗?你认识我吗?”

“邙山深处,丹鼎人家。”少年随口道,“你能独自打开密室之门,定是师父真传。”

张简眨眨眼,皱眉,你突然关门原来不是因为发怒,而是试探我?

邙山深处,丹鼎人家。这似乎是某个老家伙的口头禅,一喝点小酒就可能冒出来的屁话。

“师尊赐我这身衣物时,就说过师兄你一见即知,而且不会喜欢……果然如此。”

张简在青年身上看了好几眼,又从远逝的记忆拼命找寻半天,有那么点儿印象,好像还真是某个小老头以前出门忽悠贵人时最爱的那一款,难怪自己本能地这么讨厌。

暗暗打起精神,这一年来某些记忆还是经常出现混乱健忘的后遗症,得更小心些,不能被人看出破绽。

“好吧!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那少年也不在意张简的嘴硬,微然一笑。

“小弟李儒,现在尚书台任职。”

“李什么……?”张简吃了一惊,哪个李?哪个如?

“儒家之儒。”少年不厌其烦。

“噢,噢,你是尚书台的尚书……郎?”张简敷衍道。以李儒的年龄,怎么也不可能做到尚书仆射、左右丞、六曹尚书这些六百石主管层次,最大的可能就是协助处理文书的尚书郎,四百石,每曹都有6个,李儒混在里面也不会惹人注目。

从西汉武帝开始,尚书台就是皇家指定的管理机构,尚书令以下也因此成为直属于皇帝的枢机之臣,内务秘书,位卑而权重。不过现在灵帝晏驾近半载,新帝刘辩年幼,内有太后统御十常侍,自成一体,拱卫分权,外有大将军何进、太傅袁隗均参录尚书事,把持朝政,连尚书台的令丞等上层都没有什么实际权力,更别说一名小小尚书郎了。

李儒微笑点头。

士异在侧忽然接了一句:“文优先生,亦是我鸿都隐学的七密侍讲。张小郎休要无礼!”

“我哪有无礼?”张简无力地辩驳,“他都叫我师兄了,我不能问问他姓名,来历,哪年拜的师?”

表面一如寻常,心里头,张简却是极为震撼,师弟什么的都无所谓,但李儒这个名字撞进耳朵里,却简直到了天雷滚滚的程度。张简甚至已经不想追问对方几时入的师门,跟那猥琐老道都学到了什么……那些,一点儿都不重要。

士异不会知道,对面少年估计现在也不知道,但张简知道啊——他李儒李文优,作为董卓的心腹谋主,在后世某小说里大名鼎鼎,被老罗重点刻画:献赤兔之策,挑唆吕布击杀义父丁原,叛卖并州军;亲临永安宫,手执鸩酒毒杀少帝刘辩;说服董卓火烧洛阳,迁都长安,令关东联军内部撕裂,自行分崩离析;一眼识破王允的连环诡计,让董卓赶紧把貂蝉送给吕布加固父子之情,只不过没得逞……嗯,虽然是话本演义,但真实历史其实也差不多少。

肚子里种种邪恶盘算,三国前期著名的两大歪嘴军师,除了贾诩,就数这厮最拉路人仇恨了!

李儒,居然是这么个堪称俊秀的少年郎?

你还是——咱组织里的重要角色?

张简没听老爹说过鸿都隐学的基本结构,但见士女小姐姐如此郑重其事,隆重介绍,显然这“七密侍讲”级别不会太低。

张简暗叫晦气,最初兄也就罢了,忽然又遇见这么个隐学高层的“师弟”,也不知是祸是涡还是锅。

那青年李儒一笑:“小弟是五年前偶然拜入老师门下,因为身体不佳,只略知纵横捭阖之道,不曾习得师尊墨氏秘术,实为憾事。不过今夜得见师兄,足慰平生。”

张简不想问,李儒却非要走完这个过场。他音色清朗纯净,说话真切诚恳。张简时时觉到一缕缕春风荡漾在身侧,心下自然而然大生好感,点了点头,脸上警惕之色去了四五分。

张简拜师学艺的时间比较早,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他曾听师父说过一次,那老道有次喝了点儿药酒,酒劲儿发散,自称精通儒、道、名、墨、纵横等诸家学问,所以小圈子里有个“五道人”的私家艺名。这绰号掷地有声,似嫌实娇,年幼无知的张简着实崇拜了好久——当然后来出师之后逆反心理就难免更增添几分,真会吹逼!

张简得到鸡鸣狗盗(墨侠)十三术,这李儒则获传纵横术——倒也能对得上榫卯。

也罢,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南宫里,有关系总比没关系好。

“小弟腿脚不便,未曾起迎,师兄何不坐下相谈?”李儒一指坐席的另外一头,倒似早已给张简准备好的座位,“来来,且坐莞簟。”

莞就是蒲草编织的草席,簟就是竹苇制成的竹席。古时以蒲席铺垫于竹席下,软硬兼顾,不管是跪坐,还是睡觉,都较为舒适。

诗经里说得直白:下莞上簟,乃安斯寝。生儿育女的吉兆,都是从这两层席子开始的啊!

张简笑着又点点头,上前两步,双膝一弯,屁股就歪歪坐了下去。

这两层席子应该都是上等品,又厚又韧,叠一起铺地上,感觉果然还行。

侍立一旁的士异忍不住嗯了一声,这张简既不脱靴,又不正襟雅座,明显是对文优先生不敬。

李儒却毫不在意,只是笑看张简臀部着地,抬头平视过来。

张简忽然侧过脸,问士异:“七密侍讲是什么?”

士异看看李儒,见他没有明显的示意,心想这也不是什么重大机密,便回答道:“我鸿都隐学中,有文武两大祭酒,宫商角徵羽五位博士,号为‘鸿都七子’。七子之下,便是七密侍讲、护学高弟。”

“这么说侍讲有七位?”

“侍讲七位,高弟二十一人。”

张简点头,七对七,估计这侍讲多半是七子的高级助手、业务助理什么的,就算不是顶级,也是相当高层了。护学高弟……顾名思义,鸿都隐学里的武力团队?

“那么士女姐姐,我爹他……在咱们隐学中,算什么位置?”

士异一愣,又去看李儒。

“师兄不是外人,你直说吧。”李儒道。

“是!”士异颔首,向张简说道,“令尊是我隐学七隐士之一,名号‘颂足’。”

“七隐士?颂足?”张简依然疑惑不解。

“七隐士是我隐学秘间,平素并不外露身份。”

哦,潜伏在其他组织里的间谍啊!

张简懂了。

“难怪士女姐姐一见我就叫我张小郎,李……侍讲又是我师弟,感觉真是亲近,原来如此。我爹被洛阳诏狱抓捕,也是因为他是隐学隐士?”

士异摇摇头。

“事发突然,令尊为何陷入诏狱,我们其实也并不深知内情,只是有些猜测罢了。”

“什么猜测?”

士异闭口不言,似乎不愿回答。

张简只好又看向李儒。

“照理说,七隐士身份特殊,便连高弟这一层阶,大半也不会与闻其事。士女——”李儒说到这里瞟了一眼张简,被这厮直接带歪,他也叫起士女了,“也是负责我和令尊张令君之间的联络沟结,才知晓张令君身份。因此我们怀疑,隐学内部……有奸细。就是这个奸细,出卖了张令君。”

李儒依旧十分洒脱,替代士异做出正面回应。士异低下头,不知是否被李儒一句士女引发了羞涩。

张令君,就是张简的老爹张劼。李儒一口一个张令君,张简听着有些别扭,前世耳濡目染,总觉怎么也得是尚书令荀彧那个级别声望,才有机会得到大家的敬语:荀令君!

承华廐的主管官员承华廐令,秩禄六百石,一个专门为朝廷养马的中下层官员,芝麻绿豆大小,平日老爹同事间互动,最常见的尊称也就一句“张令”完事。

好吧,廐令也是令,叫声令君似乎也没什么错?

但是听完李儒的简介,张简不禁默然,居然是一位高级内奸!至少二十高弟,甚至七位侍讲级别。

这范围有点广阔。

过了好几秒钟,张简才问:“谁家的奸细?”

“很多可能,士族、宦阉、军方,三公九卿执金吾,甚至某些地方牧守刺史,只要有私心有野心之辈,都可能针对我隐学。”

“这么说,隐学之敌遍天下?”

“呵呵,应该说,鸿都隐学以天下为敌。”李儒长袖一挥,随意摆摆手,“我们欲守护的,岂非正是天下有力者想要谋取篡夺的么?”

张简不由自主点点头,可不,最初的良心,最后的坚守!这句誓言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天生地养哀木涕啊!一句话十个字,把汉末所有的大势力都得罪光了。这还怎么查内奸,根本没有明晰的线索指向。

“所以,小弟专程请师兄过来一叙,一是为了令尊老大人的安危;二来,也是请求师兄相助隐学彻查、清扫内部残秽;三则……”李儒微微一顿,看了看士异。

当他侧头去看士异时,张简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士异的身影,略一回忆,重点落在士异的手上,明白李儒看的是什么——那枚千金剑签。

如此才对,这项刺杀业务,才是紧密联系双方的最大纽带。何进已死,尾款也确实该结算了。

“鸿都隐学虽然名声不彰,资财倒是很充足丰厚啊!”张简赞道。

“师兄误解了!”李儒否认道,“这柄千金剑签,却是太傅袁公密发,并非出自我鸿都隐学。”

张简一惊,太傅袁隗?居然是他!

东汉制度,每次新帝初即位,才会挑选一位德高望重的辅弼老臣担任太傅录尚书事,等这位老臣逝世,太傅这个位置就算没了:辄省。再要出下一代太傅,那得等当代皇帝也挂了再说。

因此,太傅称为“上公”,地位在太尉、司徒、司空这第一等的三公之上,所谓超等级别,虽然多数时间都是没有实权的荣誉加衔,但这位袁太傅,眼下可算得是朝堂内外名义上的第一人,大将军何进见了他也得退后半步行礼问安。

不算这些虚的,参录尚书事、汝南袁氏的当代族长、司隶校尉袁绍和虎贲中郎将袁术的亲叔叔,这三个备注词条肯定更为清晰。

“参录”即参与决事的意思,参录尚书事就是参与掌管尚书台的政务,是一个兼职的加官。

尚书台是大汉实质上的中枢机构,皇帝秘书团队所在地,执掌各种国家机密,最高主官尚书令虽然仅秩千石,但位卑权重,再过几年到了献帝时代,荀彧为守尚书令,代曹操整合建安朝廷的大小事务,天下间的重要公文都要经过他的审查才能通畅地上传下达,成为天下敬重的“荀令君”。

当然,那时的曹操自然也兼领“录尚书事”,比参录尚书事更胜一筹,乃是尚书令的顶头上司,直管尚书台。

眼下拥有参录尚书事职衔的,也就大将军何进与太傅袁隗两位汉灵帝临终前唯二的托孤重臣了。

所谓:四世五公,冠冕传家。作为百年间接连出现五位三公层次高官的当代第一士族,汝南袁氏的门生故吏遍布大汉十三州上百个郡国之中,朝野间的潜在力量足称恐怖可怕。

真想不到,另一枚千金夺命签居然不是鸿都隐学所发,而出自大将军何进的合作伙伴袁氏!

张简近期接连得到两个大单,手上有两根千金朱签,针对的对象都是大将军何进,一个他已经知道,是万年公主暗中发布;另外一位金主,更居然是太傅袁隗——其亲侄袁绍,可是何进亲自推荐担任的司隶校尉啊!

虽然洛阳城内暗流汹涌,敌我难辨,但张简却怎么也想不明白,欲置大将军何进于死地的,竟然都不是何进的政敌,甚至还有深度合作中的盟友。

大将军,何其悲哉!

袁隗这种人,年纪老大,权势地位已到顶,荣华富贵不缺,他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买凶杀何,搅乱朝纲,到底图什么呢?

不过,虽然百般不解,张简心头还是略感安慰,不是自家鸿都隐学就好。

“当然,我鸿都隐学自怀底蕴,人力财力只有更在袁太傅之上。”李儒话锋一转,把张简注意力又吸引过来,“师兄可愿再接一枚朱签?”

李儒一伸手,从左袖里抽出一支小小竹签,轻轻投掷在二人之间的竹席上。

张简心头微跳。刺客圈里一共有朱、黄、黑、白四等信签,朱签任务最难,酬劳也高达千金,事前还必须预付一半打底。

绝顶好签!

“那,师弟……你想杀谁?”

虽然何进并非自己所杀,但目标既然已死,任务就算完成了,张简绝对不会退钱。圈内规矩,人死为大,别的都是小节。

“当然是大将军,何进。”

你说谁?

张简愣住。

李儒脸上依旧挂着微笑,却似有些苦涩。

“呃……张小郎,我们也刚刚得知,之前遇刺身亡的那位大将军,只是大将军一直阴藏府邸的白身。”士异适时接过了话头,“真正的大将军虽然也已进宫,却暗中去了他处。”

张简目光一阵闪烁,醒悟:“所以你们怀疑,隐学内部有人生了异心,刺杀计划很早就被泄露出去,致使大将军府有了提防,提前预备了替身之策?”

白身,就是替身的意思,或者可以叫影武者、傀儡人,意思都一样。张简明白过来,不禁暗暗松了口气,至少堂兄不是玩忽职守,保护首长不力,这么捋下来,罪责就轻多了。

“从其他贵人处泄密的可能性也未必没有。”士异显示出思维的缜密一面,“但我们现在没有时间考虑这些。我们需要张小郎你们再次出手!文优先生已得我隐学首领同意,此次,由我隐学秘密拨出一千金,务必杀死何大将军!”

张简大吃一惊。士异这句话里,他听出两个意思:一是之前、甚至前两次大单鸿都隐学果然都想白嫖,暗中挑唆太傅袁隗、万年公主那些有钱贵人顶缸先上,但这一回显然鸿都隐学最上层确实下定了决心,一看借力不行,干脆自己掏钱硬来。其次,士异口中的“你们”……难道李儒也不认识那位“最初兄”?

这倒不是不可能,隐学内有两祭酒五博士等七位领袖,李儒、士异虽然级别不低,层次毕竟还是有限,那位最初兄也许是其他隐学领袖秘密遣派,两条线互不交叉也是正常。君不见说到现在,他们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早已被老爹张劼发展成下线了么?颂足……颂足……这名字是什么意思?

张简低下头,看了一眼席子上的小小竹签,虽然灯焰昏暗,却依然赤光凛然。这一根签,就是一千金啊!

“这活,我恐怕接不了。”

“为何?”士异惊诧不已。李儒神色平静,但也注目过来,等待张简的解释。

“我不明白,你们干嘛非要杀大将军?你们鸿都隐学,不是一心一意要捍卫大汉江山的么?大将军手握重兵,拱守洛阳,乃是国之屏障,社稷脊梁,杀他岂非便宜了那些乱臣贼子!”张简实在忍耐不住,正色问道,语气颇含几分不满。

他是知道历史走向的,若非何进意外被杀,洛阳何至于最后落入董卓之手,被一把火烧个干净,彻底掀开半个多世纪的三国乱世?

不……不是意外,是被有意谋杀。

张简看看好师弟,再看看小姐姐,忽然明悟到这一点。

你们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士异鄙夷道:“什么国之屏障,社稷脊梁,何进,就是最大的那个乱臣贼子!”

张简一愣,为啥这么说?

李儒冲她摆摆手。士异当即住口,退后两步。

“师兄居然还是一位慷慨义士,小弟失敬了!那师兄之前为何要接那朱签之约呢?”

“那不一样。当时我急着吊住老爹的命,需要钱财上下打点,自然没有忌口,什么活都接。现在么……对了,咱们隐学还欠我五百金,几时支付?”

“随时可付,看师兄方便。”李儒淡笑,师兄这个圈转得真圆,“这次请师兄来,其实主要就是完成前次交易。”

张简心中一动,随时可付?鸿都隐学在这南宫里,势力不是一般的大啊!这时代又没有纸钞和数字货币,连金票银票都没有,要安全放置五百斤金子,合适的地方其实很难找寻。难道,都在这密室里?还是……

“我现在不方便携带,等出宫再说。”张简得到想要的试探结果,便果断拒绝,“另外,大将军现在已有防范,他身边高手卫士也极多,很难下手了。”

李儒点点头,这才是师兄想说的重点吧。

“师兄以为该当如何?”

“得加钱。”

士异忍不住翻个白眼,刚才还一副为国愤声振聋发聩的姿态,一转头就露出真正的嘴脸。

李儒也笑了,差点儿被师兄瞒过。本来还准备花费一些口舌解释说服,现在看也不需要了。

“我们都很信重师兄的实力和信誉。不若这样——”

李儒看一眼士异。

士异会意,纤指一挥,手中那根面基信物嗖地飞出,一剑剖开两层坐席,斜斜插入地下。

张简一挑眉。

玉堂殿的密室和宣德殿类似,地上都铺设了一层厚厚的实木地板,装修十分朴实刚健。士女小姐姐随手一掷,竹剑便能入木三分,这份手劲儿相当不坏,显示出超凡的力量。

“两千金如何?”李儒问。

张简心想,好师弟!我还没报价呢,你就自觉抬价一倍?

一千斤金子已是顶级朱签,足够请动洛阳名气最高的刺客隐煞出手刺杀大将军了,没想到李儒现在更痛快,直接开出两根朱签的天价。

“好师弟,说实话,我觉得吧,何大将军值不了这价。”张简双眼微微一眯,伸出了左手,五指萁张,“得五千金。”

“啊……张小郎,你好不晓事!”士异忍不住道,“令尊被捕,深陷洛阳狱之后,我隐学内意见不一,多数侍讲都不愿此时节外生枝,立刻援救令尊。只有文优先生力排众议,又说动袁氏等贵人,挪出这五百金,才压住异议,让你去打点司隶府和洛阳寺。你怎么能——”

“士女姐姐此言差矣!家父为隐学效劳,出了事,隐学自当竭力相救。不然,以后谁还愿意为社稷出力,为隐学尽责呢?对不对,士女姐姐?至于援救时机,那就见仁见智,也不能说缓一缓就一定不好。但是,现在这个活儿,真的太难了!”

张简拿得很定,何进一个壁虎断尾,傀儡替死,弄得你们误中副车,措手不及,现在你们既没人手又没时间,这些,可都是士女小姐姐你刚才亲口告诉我的呢!

“你……”

士异气得张口结舌,估计小脸全都涨红了。不过现在豆光昏暗,一时却难以辨别。

“五千金么……这会儿在宫里我却拿不出来。”李儒为难道。

张简眉头连跳,难道去到宫外你就能拿出来?

“师兄,我能不能还个价?”

“那就三千。”张简瞬间收回大拇指和食指,一副OK的态势,“绝对友情价,要不是师弟你主持这事,我一铢都不会让的。不能再少了。”

“好!今晚……不,现在已经过了丁卯(二十四日),是戊辰(二十五日)凌晨了。嗯,今日事毕,出宫即付。”李儒爽然一笑,“我隐学护学高弟,墨门一脉的嫡系传人,区区三千金又算得什么?”

张简一拧眉,什么意思?区区三千金?

士异道:“张小郎,文优先生怜惜你是义士之后,只要你接了这支签,完成任务后,就是先生的专属地柱高弟。”看了看张简,见他一脸茫然,还是不甚明了,续道:“我隐学七位侍讲,人人担负重任,因此都有两位地柱高弟卫护,以策万全。现在文优先生身侧,却只有小女子一人。”

哦!杀掉何进就等于送上投名状,然后我就能从小时工直升为黑手套?

此刻,得到贵人青睐,眼看即将实现阶级跨跃的张简心下狐疑更深。

这种怀疑的本能,从他刚知道对方的名字起就一发而不可收拾,汉末一个名叫李儒的人,哪会有什么好心肠?

反复讨价还价到现在,疑云弥漫,已经布满张简整个脑海。

汉代所谓金,有时也有指铜的。黄金难得,民间交易常常用差不多颜色的黄铜来代替金,一斤铜也就值得七八十枚五铢钱,和一金万钱是完全无法比拟的。

不过人命大过天,刺客圈收钱杀人,做的都是有钱人生意,可不是一般的低贱产业,行内规矩比较严密,最顶级的朱签,只收真金。

说好三千金,就是真正的三千斤黄金,不是三千斤黄铜!

就算这时代计量单位与后世有异,一千斤大约只相当于后世400多斤,440还是450张简忘了,可三千斤折算下来怎么也超过半吨了,简单一算就知道,半吨就是五百公斤,五百千克,50万克,照最低1克400块人民币算,2亿人民币以上……简直高出云霄外的天价。

李儒答应得这般痛快,黄金如同厨房里的有毒垃圾般论吨赠送,到底隐藏着什么诡谲算计?真的因为我是他师兄?还是……根本就没打算给我?

“如此,倒要仰仗师弟抬举了。”张简缩回左手,脸上喜色一闪而过。

那是本身价值被金主高度认可、带着发自内心的欣慰和欢然。

无论如何,三千金都值得洛阳城里任何一名刺客向死而生,倾力出手。

“那,文优……师弟,你想怎么杀他?”

张简心底愈疑,笑纹却愈见绽放。只是到底脸嫩,一时转不过口来,无法像士异那么自然而然叫出“文优先生”四个大字。

李儒也笑了起来,明睿干净。

同样发自内心的欣慰和……欢喜?

张简嘴唇微抿,心头一突,这一刻他实在看不透李儒,也不想看得太透。对这奸猾似鬼机诈百出的著名毒士,表现糊涂一点儿也许更好。

士异得到李儒示意,开始向张简解释他们隐学的计划。

“我们得到消息,何大将军正和黄门令张让密议,大长秋赵忠等十常侍与会。”

张让、赵忠,十常侍的两位首领?

接收到新的信息,张简面上露出明显的狐疑。

说起这俩人,他顿时想起汉灵帝那句流传两千年的惊世名言:张常侍乃我父,赵常侍似我母!

大将军进宫,为何与这两位臭名昭著的大宦官相会?他可是信誓旦旦很久,联合士族清流,要诛绝南北二宫里所有的大小太监的,为此差点儿跟妹妹何太后都翻了脸。

不过张简没有说话,只是全神贯注,仔细倾听。

“他们相会之处,尚不确知,我们猜想多半在黄门南寺或前殿。那里离这儿并不远,但你最好不要去那里。何大将军已有提防,而且这两个地方都是阉宦重地,卫士成群,难以下手。不过,何进与他二人相见之后,下一个要去的地方,若非太后所在的嘉德殿,便只有云台了。”

“我和文优先生猜测,何进见过张让赵忠之后,多半不会再去见太后。因为他这次入宫,应该有一个重要目的,就是杀死陈留王。这种时候,去见太后反而不好。所以,嘉德殿他大半不会去。等除了陈留王,才会去找太后计较后续。”

张简轻轻点头,表示听清楚了。心想大将军府真是漏得跟筛篦一般,连何进要杀陈留王这种足以翻覆天地的绝顶秘密都能提前泄了出来。

士异瞧瞧张简,这张小郎不说话的时候,倒确实很有精英刺客的专业态度。可一旦说话,却又特别令人厌憎。

“士女姐姐的意思是,大将军可能要去云台?”

见士异终于暂停话头,注目过来,张简很有眼色地开口问道。

“我们以为,你不妨在黄门南寺去往云台的中途潜伏。”士异没有直接回答,但这句话却显出笃定无疑的自信。

黄门南寺、云台殿么?

张简脑海里自动映射出一幅详细的南宫地形图,都是以前的积累加上最近几日的辛苦操劳得来的成果——当然也包括了万年公主这位宫廷专家的指点。

乐成殿是南宫正殿,位居南宫正中心,西边就是嘉德殿相伴,地位亦十分醒目。黄门南寺,也就是南宫的黄门署,黄门令张让的巢穴之一,宦官办公专用地,便在乐成殿西南不远处。那边距离云台路途不近,中间要经过不少殿宇亭阁,照理说找一处合适的埋伏地点应该不难。

然而也因为地处南宫最要紧的位置,周围四通八达,至少两三种路径可以到达云台,判断大将军到底会选择那条道路,也确实很费思量。

出玉堂殿后门,沿着乐成门一路向北,无疑是距离最短的捷径,但途中空旷之地较多,各色行道树如粟、漆、梓、桐之类连绵不绝,可去秋暑。平日也就罢了,现在被最初兄一搅和,所谓“黩武之众易动,惊弓之鸟难安”,恐怕何进的护卫团队也不敢放任自家首长走这种树木森森特别容易隐藏刺客的危险路途。

又比较了其他两条路线,张简仔细琢磨了片刻,思维渐渐清晰起来。

“士女姐姐,贵方对陈留王怎么看?”

士异略一沉吟。张简这是在问鸿都隐学的立场,是否在刘辩和刘协之间有了抉择。

“先帝血裔,自当尊奉。”

张简点点头,那就是死活不论,随便你搞。鸿都隐学看来站在中间儿,没打算干涉皇家内部的事。

“好。那么士女姐姐,这附近为何剑戟士云集?”

士异不易察觉地瞥视李儒一眼,然后说道:“我们也不深知,猜测应该是小郎刺杀大将军白身之后,引发了禁内混乱,所以虎贲、羽林、都候剑戟士、持兵黄门等诸方武力全都被发动起来,四处搜寻你的下落。”

“嗯,如此情景下,中途伏击似乎比较困难……”想想刚才差点儿被剑戟士和虎贲郎发现的危险经历,张简心有余悸,皇室人多势众,也不缺高手,这种临时起意的刺杀全无逃生备案,九成九等于送死,能不能杀死大将军另说,首先自己一旦出手就肯定没法脱身。

士异看出张简的迟疑所在。

“小郎你若想潜入云台行事,也是一法。我却有云台内的筑造图样,只是简略了些。”

张简大喜:“不妨事不妨事!”

有资源支持,能变通商量,遇到这种金主,他一个小小屁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张简一切了解清楚,退出玉堂殿密室的时候,已经是大约一刻钟之后的事了。

这也是张简特意计算好的时间,不早不迟,既不会误了正事,也免得太过轻浮毛躁不专业,被文优师弟和士女小姐姐看轻。

士异陪张简出来,目送黑暗中张简轻松游上殿堂大梁,熟练钻出通风孔而去,默然不语。

“我这位师兄,倒是一身本领,不愧洛阳隐煞之名。”

士异扭头,见李儒不知何时也上了阶梯出来,忙敛衣躬身。

“士女勿须多礼!”李儒身形微微一让,居然避开了她的行礼,咳嗽两声,想起首创这个称呼的家伙刚走,“某与令母舅去岁一会,志同道合,颇为相得。你我说起来也非是外人。”

“文优先生,张小郎他孤身入虎穴……”士异心有所思,也没太注意对方的称呼。

“他虽是我师兄,却非我隐学同道……”李儒说了一句,微微蹙眉,最终还是摇摇头,“你若担忧,可潜去云台照应,随机应变,但吾等的后续谋划,切不可告知于他。”

“谨唯!”士异精神一振,“可文优先生身侧——”

“这南宫里,眼下还没有能伤我之人!”李儒刚刚豪言一句,见士异毫不迟疑便待循着张简离开的路径而去,急忙拦阻,“你别跟着他走。外面卫士太多,我师兄身怀异术,一人出去倒没事,你跟着的话反而平添变数。走秘道。”

“可是……”士异迟疑,这南宫内的秘道却是隐学重大机密之一,以她护学高弟的级别,并没有独自进入的权限。

“我自然也要离开此地,便带你一起离开就好。”密室再度关闭,黑暗中,李儒目光灼灼,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