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绞杀孟冲
天刚一黑,冯保就在大内吩咐好了诸般工作,自己则回了城西的私宅。
这座城西宅子相比于冯保其它两座宅子并不算大,但他是冯保入主司礼监买的第一座宅子,某种程度上对于冯保有着特殊意义。
第一次总是那么令人难忘。
当年,自己刚入司礼监,大事未定,自己又人微言轻,没钱也没胆去购买豪宅。
自己管家徐爵寻遍京城,才将这座大小适中的宅子盘下,这么多年过去,自己提督东厂又升成司礼监掌印,俨然已经太监的巅峰!
豪宅自然也盘下好几个,但他总觉得还是第一个睡觉更踏实些。
冯保刚到家中就有几名丫鬟出来迎接自己,又是给自己宽衣解带,又是给端茶倒水。
在丫鬟的服侍下,他看着自己屋内贴满的名师大家书画,心里顿时觉得放松了不少。
今日晚膳是一份酒蒸羊外加两道蜜渍豆腐和一道红油云丝。
冯保吃饭中又倒了一盅浮玉春,小呡了一口,叹道:“人生当如此啊!”
两个丫鬟蹲下给他捶腿捏脚,身后一个丫鬟为他捶背揉肩。
冯保将身子往后一靠,抬手放在那个丫鬟手背上轻轻抚摸着,光滑细腻。
“玉儿,到府几载了?”
“回老爷,有三载了。”
“喔,时间过得真快啊,你也长大了!”
冯保又叹了一口气,索性闭眼享受了起来。
这时,门外有人小声道:“老爷,张先生有信来了。”
冯保一听,立马坐了起来,急忙说道:“快呈给咱看看。”
徐爵推门而入,将信递与冯保,冯保拆信时,徐爵也不闲着,他上下打量着给冯保捶腿的这个丫鬟,后者乍一被男人这么盯着,脸也是瞬间红了起来。
冯保看完将信折叠了起来,他沉声问道:“孟冲关多久了?”
“回老爷话,有六天了。”
“还活着吗?”
“还有一口气,全听老爷的,老爷让他三更死,谁敢留他到五更。”
“张先生说的对,小心驶得万年船,他知道的事儿太多了。”
徐爵一听这话,心里就大致明白七分,但为了肯定一下,还是问道:“老爷的意思是……”
“把手伸出来。”
冯保将手在酒盅里面沾了沾,在徐爵手上写了个“绞”字。
徐爵点了点头,眼神立马凶狠了起来。
“老爷放心,今晚就做。”
冯保皱起眉头,睨了一眼徐爵说道:
“不行,他不能死在东厂,他得死在路上,这事儿做干净些。”
刚刚还面带笑容的冯保,此刻眼神冷漠,没有一丝波澜。
……
寅时,东厂牢房。
巷道中闪烁着忽明忽暗的烛火,透露出一种阴森恐怖的气氛。
只见巷道中每一间牢房,都铁丝网密布,铜铃高悬,只要犯人稍一接触,立马铃声大响,转眼就有皂隶跑来。
外面高大的墙宛如一道坚实的屏障,当真是天罗地网,插翅难逃。
这里每间牢房都阴暗潮湿,终日不见阳光。
凡是进了东厂的牢房,先甭管你是谁,大到王公贵族,小到平民百姓,先让你脱层皮。
进来里面有没有罪,可由不得你,而是你的罪都由东厂来定。
你若是自认为是个硬汉子,里面拶指、上夹棍、剥皮、割舌、断脊、堕指、刺心、琵琶等诸般刑罚等着你。
六月,闷热的夜,令人窒息,孟冲辗转不寐。
突然一道惊雷响彻天际,孟冲猛地坐起,心跳瞬间如擂鼓般急促。
再听牢房里不断传来“踏踏”的脚步声,沉闷的雷声如同大炮轰鸣,孟冲瞬间悸恐了起来。
他住的牢房里遍地都是耗子、蟑螂,只见有只耗子就正在啃食他腿上的烂肉,但他已经没有了知觉。
这六天,自己已经是被折磨的遍身脓疮,四肢臃肿,眼下也就喉中还有一气尚存。
孟冲动了动,他使出浑身力气爬在牢门前听着外面的动静。
只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紧接着门上锁链一响,牢门“吱呀”一声,一个身穿皂衣的人,推门进来。
孟冲抬头一看,这人他认得。
这人就是东厂十二档头其一,有活阎王之称的田虎。
因为自己掌印司礼监时曾与他有过过节,所以入狱后,他百般折磨自己。
田虎将孟冲腿上的耗子扒拉下来,一脚踩死,笑道:“孟公公,今晚晚膳怎么样?”
孟冲喉咙动了一动,今晚是他入狱吃的以来,最饱的一顿,有酒有肉。
“是皇上下了圣旨要我死吗?”
田虎没有回答孟冲的问题,转头一呦喝:“快点儿进来收拾。”
只见立马跑进来几个小皂隶,就开始清除地上的耗子、蟑螂。
孟冲见状不解,又问道:“是有新的犯人要进来了吗?”
田虎依旧没有回答,又大喝了一声:“快端进来。”
话音刚落,又跑进几个番子,他们端着一张木桌小心翼翼的放了下来。
孟冲一看,只见桌子上放着几盘炒菜还有一壶酒。
孟冲是厨子出身,他认得这几道菜都是他的拿手绝活,这壶酒也是他最爱喝的清若空。
“孟公公,俺是个粗人,之前哪有对不住你的,你可要多体谅体谅啊!”
田虎咧嘴一笑,本就满脸横肉的脸,在明闪忽暗的灯烛照耀下,显得更加狰狞恐怖。
孟冲心里七上八下,他不知道今晚自己是死是活。
正在这时,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孟冲往巷道一看,只见来了几个身穿夜行衣的人,都戴着帽子,看不清长相。
只见田虎躬身行了个礼,就悄悄退了出去。
出了牢门,几个番子跟在田虎身后都不理解,问道:
“爷,你刚刚为什么要说之前哪对不住他,让他体谅一下,他都这副德行了,还能翻起什么浪花来。”
田虎冷笑一声:“你们几个小畜生怎知爷的心思?
爷这辈子双手沾满了多少人的血,和他说一说,是让他消些怨恨,省得以后变成了厉鬼扰爷!”
几个番子还在细细回味田虎说的话,后者已经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几个穿夜行衣的人站在门外分列左右,只见为首那个快步走进牢房,在方桌旁盘腿坐了下来。
孟冲眉头略抖了一下,感觉这个人很熟悉,他正要开口,这人已经摘下了帽子。
啊,是冯保!
“冯公公,你怎么来了?”
孟冲刚入狱的时候还非常恨冯保,不时的要大骂几句,但是几天过去,他已经被磨平了脾气。
他心里清楚,要想活命,就得求冯保。
冯保看着眼前的孟冲,蓬头垢面,衣着褴褛,全然没有以前“内相”的风光。
“来看看孟公公。”
说话间冯保已给孟冲斟上了酒。
孟冲恭敬地说道:“冯公公,咱知错了,你就看着咱俩多年交情的份上,放我一马吧。”
冯保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将酒盅端起,孟冲看见忙举起酒盅特意往低放了放。
冯保一饮而尽,孟冲只是小呡了一口。
“孟公公,你进宫的年限,不比咱家少,怎么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说话怎么这么没规矩。
我问你,你要如实交待,但凡少回答一个字,咱家也保不了你。”
孟冲身子往前凑了凑,答道:“冯公公你请问,我若是少说一个字,就不得好死。”
孟冲全身都是烂肉腐臭的味道,他只往前挪动了一点,便熏着冯保,看见冯保皱起眉头,孟冲又赶紧往后挪了挪。
“五月二十四日,你可是往乾清宫给先帝偷偷运了两个女人进来?”
“是。”
“在往出运的时候被万岁爷抓住,然后记恨万岁爷,所以派你的干儿子崔迁刺王杀驾,是否?”
冯保说完,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孟冲,令人不寒而栗。
前面事情是自己干的,冯保也有目睹,后面刺王杀驾根本不是自己安排的,冯保两个连在一起问,无非是想让自己认下罪来,好早早结案。
孟冲本想答个不字,但又想到,如果自己答了否,那恐怕今晚就得死在牢里,若答个是,没准还尚存一线生机。
“说呢,哑了?”
冯保大吼了句。
“是,都是我干的。”
孟冲如此听话主动,倒让冯保有些出乎意料。
冯保抚掌大笑,讥讽道:“孟公公,咱觉得你现在像…,像什么来着?
哦,像条狗一样,还是一条没有用的废狗。”
孟冲强忍心中不快,重重的磕了个头,说道:
“我就是狗,我就是一条没有用的废狗,还请冯公公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
冯保没有表态,他高高在上,俯视着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的孟冲。
此时,冯保正在享受这种胜利者的感觉。
“孟公公你也说说,你有什么本事,凭什么能坐得司礼监掌印?”
孟冲磕头已经磕出了血,但他不敢停,反而更加卖力了起来,边磕边说道:
“司礼监掌印,我从来都不想做,都是那高胡子,都是他!都是他推举的我!
我自从坐上那个位置,没有一天屁股是坐的安稳的,我根本就不胜其任。”
冯保笑了笑,说道:“高胡子自以为他能只手遮天,咱家下一个收拾的就是他。
孟公公你我也算多年的交情,万岁爷下旨让你死…”
孟冲一听顿时脸如死灰,瘫坐在一地。
“急什么,咱家没说完呢!是咱家和万岁说了,饶你一命,让你去守先帝皇陵,你愿意否?”
“我愿意,我愿意终身替先帝爷守陵!”孟冲不假思索的回答道,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活下去。
正在这时,一个番隶拿着一张写满密密麻麻的字走了进来。
“冯公公,都已经一字不差记录在案。”
冯保点了点头,朝孟冲说道:“孟公公画个押吧,画了明天你就能走了。”
孟冲心里愤恨无比,冯保的歹毒、狠辣,都让他始料未及。
在冯保的注视下,孟冲将手狠狠的咬破,在那张纸上,极不情愿的画了押。
……
第二日一早,一辆牛车在几人的“护送下”缓缓的出了皇城。
刚出皇城,孟冲几个干儿子一起前来送了几锭银子,也算报答了孟冲当年的知遇之恩。
路上恰逢有一家办白事正在下葬,一群人都披麻戴孝的在哭丧。
孟冲觉得晦气不已,催促两个赶车的轿夫让他们加快几步,赶紧过了这段路。
轿夫也不管孟冲在后面叫唤,还是慢悠悠的赶车。
又走了一段,牛车突然停下,孟冲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不走了?”
那个胖轿夫笑着答道:“没银子,没力气赶车。”
那个瘦轿夫答道:“没银子,牛也不愿意走。”
孟冲朝包袱出取出两锭银子丢给二人,喝道:“这回能走了吧!”
两轿夫笑嘻嘻的接住银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又用牙咬了咬,确定是真银,才心满意足的说道:
“你稍微在这儿等会儿,我俩去解个手。”
不等孟冲喊出来,两人就已朝路边丛林跑走。
孟冲见状,仰天长叹,没想到自己一个月前还是在京城呼风唤雨的掌印大太监,一个月后就沦落到如此田地。
正在这时,孟冲突然看见前面有一人步伐轻快的朝他走来。
孟冲见此人身穿长袍,蒙着面。
“你就是孟冲?”
蒙面人问道。
“正是,敢问阁下是何方高人?”
“不用问我是谁,我来是帮你的。”
孟冲感觉莫名其妙,又问道:“你要帮我什么?”
蒙面人冷声的回答了四个字:“帮你解脱。”
孟冲笑了一下,说道:“这位高人,我给你银子,你送我去天寿山如何?”
蒙面人摇了摇头,否定了孟冲的问题。
“我不缺银子,但我得问你借一样东西,这样东西全天下只有你有。”
孟冲不解问道:“什么东西?只要你能送我去天寿山,我有什么东西,都给你便是。”
“借你头颅一用。”蒙面人冷声答道。
孟冲闻言大惊,刚想喊“救命”那人已手疾眼快,从怀中掏出一根粗绳,打了个活节,往孟冲脖子一套,用力一拉。
孟冲瞪大眼睛,想喊却什么也喊不出来,他双手紧紧抓住绳子,双腿乱蹬一气,想摆脱,却不料绳子越拉越紧,不一会儿就咽了气。
可怜这位当年大名鼎鼎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竟然落了这种悲惨下场,以这种方式送了性命。
蒙面人上前伸手探了探,见孟冲已没了生命气息,将他吊在树上,才放心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