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化为泡影
第二日快至晌午，唐俭才酒醒，洗漱，更衣。不久，张太原入帐禀报，一夜之间突厥众人对使团态度大变，从百感交集不知所措，到友好微笑犹如亲朋。唐俭侧耳听着，喝尽杯中水，抬头言一声好字。
片刻，执失思力入帐，请唐俭等使团一行同颉利可汗率领的突厥贵族一起共进午餐。
唐俭应诺，三人相伴，张太原、执失思力站在两边，掀开帐帷。正午的太阳光照强烈，唐俭下意识地一手遮阳，微闭眼睛，等适应了光线强度后，睁开双眼。
帐外，各帐篷旁站满了突厥部落的民众。前往颉利可汗牙帐处的道路上，不少突厥部落贵族、长老沿途迎接，百十米的道路走下去，唐俭身后的人越来越多，到达了可汗大帐外，两侧设立案几，一般的突厥贵族、将领在这里入席。颉利可汗亲迎唐俭一行入帐内，同国师赵德言、义成公主、执失思力等人陪同入席。
这种宴会，国师赵德言先发言，为后面颉利可汗留下余地。“唐大人，昨日经过突厥部落的传达沟通，我们归附大唐是人心所向的决定了，可是你看这里部众人数众多，怎么安排还是需要唐大人给我们指点一下，我们倾向于在草原安置，接受大唐的印信和指挥。”
听到这里，不用说是讨价还价的时刻了，既然突厥出价了，张太原作为鸿胪寺丞回复“关于突厥部落的安置，之前有突利可汗所属部众，分批分次安置在雁门关内外各地，同汉族及其他民族共同生活。”
唐俭感觉张太原说得直白，顺着柔化了一下。“既然突厥颉利可汗归附大唐，那就是一家人，一家人怎么还要分开居住，显得生分。在我们草原有不少汉人，未来可汗来到汉地，都是一起生活，相互借鉴、适应，没有什么问题。”
颉利可汗听了默不作声，明显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执失思力也想促成这事搭上话来。“可汗，无论怎么安置，分散各地。我相信各大突厥部落的长老、部落都听从颉利可汗的安排。”
执失思力送来的台阶，颉利可汗接住。“我相信咱们突厥部落的勇士，这事等到长安同皇帝见面再沟通也不迟，为了突厥和大唐的永世友好，举杯。”
唐俭、张太原等一众大唐使者，和帐内外的突厥人士，也纷纷举杯，一饮而尽，之后免不了夸赞颉利可汗的深明大义，思虑长远。
在座的义成公主始终没有开腔，沉默无语，冰冷的脸配合着饮酒、落座，眼睛死死地盯着唐俭。
酒过三巡，帐中，帐外一派欢声笑语。国师赵德言安排了助兴的节目，拍了拍掌，安排在帐外表演歌舞——这群歌舞者是当年义成公主陪嫁的歌女在草原训练培养的——所表演的有汉族风格的舞蹈。
大事的石头落下后，内心轻松的唐俭，被舞蹈表演看得入神。其他帐内外的男人们，包括卫士也看得入神。张太原在唐俭主使侧后入座。对他而言，唐大人定下事宜，就立刻交办给自己，心里想着后续的安排就头疼——这么多人，先向大唐禀报情况，另外物资调拨，护卫调配，安置区域等等——心烦意乱，无心观赏。
此时，服务本次宴席的侍者，端来新的菜肴摆放，服务唐俭一桌的女仆，神色慌张，微微颤抖。张太原心中疑惑时，女子放下菜肴后，从袖中取出匕首，瞄准唐俭的咽喉，微闭着双眼刺去。在身后的张太原，抄起案前的酒杯砸向女子面门。说时迟，那时快，酒杯哐嘡一声击中女子额头，手中匕首一歪，划伤了唐俭脖颈。唐俭一声惨叫，倒伏在地。
这突然的变化，周围的人反应过来，卫士赶快控制了女子。张太原上前扶住跌倒的唐俭，检查伤势。义成公主恼恨着捶腿，没有一击必中，击杀唐俭。颉利可汗命令各个卫士做好守卫，看向了唐俭后，又看向了义成公主，心中明白了大半。
国师赵德言拂袖暂停了表演。一时半会，唐俭还惊魂未定，张太原看到伤势并不严重，但形势骤变，不知道这刺杀是代表谁的意思。转向颉利可汗，厉声呵斥。“可汗，两国交战，方且不伤来使。更何况现在突厥同大唐言和，准备内附大唐，怎么能出现这样的事情。”
颉利可汗自知理亏。“张大人，此事必有误会，我们归附大唐的心意没变，这个女子我一定好好审问，给唐俭大人、给大唐一个交代。赵德言快同张大人一道，扶着唐俭大人离席回帐，请大夫医治。”
唐俭未发一言先行离去，帐外的突厥贵族等也知趣地纷纷告退返回。
帐内仅留下了颉利可汗和义成公主两人。此时此刻，义成公主主动说起，暗中安排了自己的心腹在送餐的时候，行刺唐俭。只要唐俭一死，突厥和李唐的议和就一定化为泡影。
“可汗，李唐不可轻信，并且势力坐大，对突厥有害无利。”
“这种事情，我岂能不知，现在我们没有实力同李唐抗衡，需要想一个周全的办法。你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看不清形势了。你说，怎么办，我将这个行刺的女子和幕后指使的你怎么办，交给大唐吗？”
这时，两人都在气头上，说话直接，意思直白，情绪直冲。
国师赵德言，陪着唐俭、张太原返回帐篷。这是难得的仅有三人的机会。唐俭已经回神，借着机会拉拢赵德言。
“国师之前是隋朝的旧官，我们也算是身份相仿，国师在突厥顺风顺水，一定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的人物。请国师一定以大局为重，促成本次归附，唐俭一行人一定重谢，大唐一定记得国师首功。”
国师赵德言，当下看向唐俭，眼神极为诚恳地承诺下这个事情。因为义成公主的刺杀，实际上已经撕破了突厥和大唐议和的脸面，这样事发突然，突厥各个部落还没做好向草原腹地转移的准备，从昨天到今天中午的归附准备，再到现在的突变，南辕北辙，大相径庭的转变，大家正在神色慌张，忐忑不安。
国师赵德言返回向颉利可汗禀报情况。入帐后，烦心的可汗和恼火的义成公主都在。
“可汗、公主，唐俭已经安顿下来，伤势无碍，只是受到过度的惊吓。唐大人还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因为刺杀而耽误了颉利可汗率领突厥各部归附的大业。请可汗、公主放心。”
赵德言这段话开头、结尾，明着给颉利可汗，义成公主报告，却时不时地瞄着两人的表情，想猜测颉利可汗如何处置义成公主。
颉利可汗长舒了一口气，这事算有惊无险地过去了，看来唐俭代表的大唐是真心让突厥归附，这就好办，可以有商有量地进行下去。
“我知道了，国师请人护送义成公主返回休息，最近几日公主也是劳累了，没有特别的事情，就在帐内休息，此后的同大唐的议和就不用参与了。做好公主的护卫工作，防范宵小之辈接近公主。”
赵德言领命，义成公主全程黑着脸被软禁在帐，知道反唐事情，无力回天了。
这一天的变化，不仅是突厥贵族、将领看在眼里。远处的山坡上，也有数十双眼睛看到了。
经过一夜休整的张公瑾、康苏密等人，并不急着赶路，越是快到颉利可汗牙帐，越是要养精蓄锐，实现抓获成功。张公瑾和几个侦查的唐兵更换了突厥人服饰，同康苏密等突厥骑兵数十人，向北策马扬鞭，前去侦查，确保颉利可汗没有发觉大唐骑兵的到来。
数十人，经过半日赶路，在中午阳光正好，视野清晰的情况下发现了千余顶帐篷。不用说，比自己预估距离更近的位置发现情况，这必定是突厥较大的部落聚集。
张公瑾问询道“康苏密将军，你看这个是否可以判断为颉利可汗的部落？”
“张将军，我看营地的布局方式采用的就是颉利可汗习惯的方式，中间为牙帐，两侧为副帐护卫，向山间通畅道路牧马，便于撤退至山区，面向南侧有游骑兵来回巡视。”
有这样的内部人士介绍突厥的行军布阵，张公瑾更加信心十足，令人画下颉利可汗的布局，按照往返大营的时程计算，每一个时辰两人返回通报行踪，留下十人盯梢，有异动则要求立刻通报。
张公瑾和康苏密率先返回，同行军总管大军会合，张公瑾将情况说明后，等待行军总管的决断。不过，谨慎的张公瑾还是再提示一下。
“现在，我们的使者还在突厥颉利可汗那边，如果全军出击，恐怕他们生死难料。”
行军总管听闻后，拿出郑元璹的书信，交给张公瑾，没有说一句话。关于这书信，张公瑾自然明白意思。这个时候作为大军主帅，没有表态就是默认，军事先机为重。
张公瑾当即领下军命，以康苏密为先军正面冲击，大唐骑兵包抄两侧，奔袭突厥颉利可汗。
立即出发，晚间到达。一路向前，不时有留守观察骑兵返回报告情况。
“报，中午，可汗账外，准备宴席骤停，各处人士分散，三三两两骚动。”
“报，突厥在外的游骑兵，返回营地汇合，后续在外侦查人士并未派出，不像是交班。”
“报，突厥准备晚宴。在外分派人手向营地搬运木柴，驱赶羊群。一队游骑兵围绕营地巡视三圈后，返回营地。”
傍晚，月明星稀，张公瑾和康苏密大军，看到不远处，突厥营地篝火燃烧，载歌载舞，守备松弛。
欢乐的喧闹中，时间在绚烂多彩中被无限地拉长，所有人都沉浸在忘记过去，憧憬未来和满足当下。
在不远处，释放了决定命运的第一支箭，生死狙击拉开了帷幕。
嗖，咻，嗖，咻……数十支箭，瞄准火堆方向落下。在突厥营地的人，听到箭声，看到箭落，瞬间错愕，咒骂着哪一个醉酒的士兵喝大了，发神经，乱拉弓，伤着人怎么办。
随后，箭雨直下，有人被扎上了肩膀，有的是大腿，有的是脚面，吱哩哇啦乱叫声四起。
受伤的人满地打滚，直中要害的人直挺挺地倒地，溅起尘土。
颉利可汗一个激灵，被突厥亲兵护卫着向后撤退到自己预留好的潜逃通道，消失隐遁。
不愧是突厥的可汗，趁乱中，率先保护好自己作为游牧首领的生命，再来收集和汇聚失散的部落。这也是草原人基于实际生活环境练就的特有游击战术。
唐俭、张太原也被这莫名的刺杀搞晕，难道是忠于义成公主的人来犯上作乱吗？张太原护卫着唐俭等向营帐中的自己马车处撤退，妄图用马车车厢等抵挡一下有可能的骑兵的冲击。
康苏密率领的突厥骑兵杀到了颉利可汗的营帐外，朝着里面的突厥人喊话，大唐的军队包围了这里，快放下武器，投降不杀。
在慌乱中，不少人被突然变化所惊吓，两眼抹黑，跪倒在地，选择投降。
在乱军中，躲避的唐俭，张太原等人看到了穿着突厥人衣服的军队，打着大唐的军旗突进，这个时候也按照周围的人的情况，躲藏下来，呈现投降的姿态。这是突厥人扮演大唐军队的内讧吗？
张太原看出来带头的是康苏密后，告知唐俭，这是在定襄投降大唐的突厥将领。唐俭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地问道“降将，这怎么可能，我，作为大唐的使者，还在颉利可汗营地，不考虑我们使者生死吗？一定是降而复叛，可恶至极。”
在旁边的张太原脑海中想到了行军总管在定襄城采用的战术，感到一丝可能真的是大唐军队，不过现在情况不明，警惕的看着周围的情况。
唐俭看到自己忍辱负重，不计较被义成公主刺杀，才努力赢得颉利可汗信任，今天晚上的宴席，本是升华感情，达成归附的关键时刻。突然被不明身份的突厥人，打着大唐的名号冲散。不知道颉利可汗是死是活，机会白白丧失，不由得长吁了一口气，天不予我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