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互关联的生活

从最广义的角度来讲，人们在创造相互关联的生活，其方式包括区分彼此之间的多种社会关系、借助日常实践来标明这些不同关系之间的边界、借助共同活动（包括经济活动）来维持这些关系、与此同时不断调和重要社会关系的具体内容。为了理解这些复杂的过程，我们必须从我们人类都经历过但难以言说的三个事实开始。

第一，我们与他人之间达成并采纳富有意义的社会关系，但又明确区分从属于不同关系的权利、义务、交易和意义，以此来建构我们所能建构的最条理连贯的社会世界。第二，我们用独特的名称、符号、实践和交换媒介来标示不同关系之间的差异：在跟医生、父母、朋友、兄弟姐妹、子女、配偶、恋人和密切合作伙伴的私人关系之间，我们进行了鲜明区分，尽管这些关系在情感强度和对生活的重要性方面有一些相似之处。第三，生产、消费、分配、财产转移等经济活动在大多数这类关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家庭内部的人际关系提供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例子：如果家庭成员之间没有广泛的经济交往，任何家庭都不能长久地存在下去。

第四个事实不太明显，但同样重要。在任何一个特定的社会环境中——不仅是家庭，还包括工作场所、学校、教堂和俱乐部——不同类型的多种关系是共同存在的，并经常跨越环境的边界延伸到其他环境中。从亲密的到非个人的、从持久的到暂时的，社会关系本身变化多样，但几乎所有的社会环境都包含这些方面不同关系的混合物。亲密关系的参与者常常以两种方式间接地标明他们与其他人的关系：他们通过强调关系的特殊性质来做到这一点，例如母女关系或人们与妇科医生的关系；他们也采用一些符合他们对当前关系之理解的经济实践来做到这一点，如各种支付形式、形成共同承担工作的常规、共同参与购物，等等。这四个事实加起来就是一幅“相互关联的生活”图景。

我对亲密关系和经济交易之间相互交叉的分析源于对人际关系的更为普遍的看法。在我看来，所有进行中的社会关系（无论是否是亲密关系）至少包括最低限度的共享意义、运行规则和将不同关系相互区分的边界。例如，作为一个常识问题，在特定文化中的人们能识别出商店店员—顾客、护士—病人的关系在共享意义、运行规则和边界上的差异。在大多数这样的关系中，制度的支持、广泛共享的定义和第三方的指导减少了意义、规则、边界的不确定性和商定过程；例如，很少有人在如何处理师生关系上遇到太多麻烦。

然而，当某种关系与其他关系相似，但对参与者产生的结果却迥然不同时，人们就会付出额外的努力来区分这种关系、标示关系的边界，并就其定义达成同意。正如我们在后面所看到的，热恋中的情侣即使发生了性关系，他们也会特别注意去明确他们的关系不是妓女和嫖客的关系。更确切地说，如果两种关系容易混淆，又都对当事人影响重大，并且/或者对第三方有迥然相异的影响，那么当事人和第三方就会特别努力地去标明这种关系是什么而不是什么。例如，亲生子女（birth children）、领养子女（adopted children）、寄养子女（foster children）和接受日托的子女（children taken in for day care）之间的区别，对成人与子女的关系非常重要，更不用说与子女其他亲属的关系了。

那么，为什么经济活动与人际关系之间交叉的方式会带来不同的影响呢？把经济交易纳入社会关系中通常会增加人们在界定和规范他们的社会关系方面所投入的努力。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对消费、分配、生产和财产转移及其后果的协调在此时成了关系的必需部分。当配偶和恋人成功地维持彼此生活时，他们并不是仅用爱来实现的，而是用对他们共同物质福祉的有形贡献来维持。不过，人们维持亲密关系的广泛程度和难易程度方面是有很大差异的。根据过去和当前的不同情况——包括童年的社会化、文化位置、关系双方的地位差异、当前其他亲密关系的可得性——对于尚未深入的亲密关系，人们或是寻求深入发展，或是对其进行限制，想要发展的程度和实现手段均有很大的不同。

另一个重要论点接踵而至。人们花费很大的力气来商谈调和社会关系的意义，并标示其界限。当这些关系同时涉及亲密关系和经济交易时，他们尤其会这样做。人们进行两种重要的关系工作（relational work）。第一，人们创造有区别的关系（differentiated ties），把当前的关系与其他关系区分开来，因为这些关系一旦与其他关系混淆，则会给一方、双方或第三方带来不良后果。第二，当新的机会、威胁和问题出现时，人们会维持、修复和重新调和这些关系。关系工作包含对有区别的社会关系的建立、维持、重塑，以及与其他关系的区分，有时还包含终止这些关系。在社会生活的所有领域，包括学校、军队、教会、企业、志愿协会等，都会形成有区别的关系。例如，在企业内部会产生庇护关系（patron-client relations），就像朋友关系网常常在学校里组织出大量的不平等一样。由于“敌对世界”和“只不过是”理论模式在分析亲密交易时最为频繁地引起混乱，我在这里集中讨论照料关系、朋友关系、伴侣关系或亲子关系所引起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