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履薄冰,敢辞朱颜瘦(4)
这一日,我听得轻罗在外问了两次,才答应了,懒洋洋从浴桶中爬出,才披了件小衣,忽听“卟”地一声,一道淡淡的白痕闪过,忙回头时,却是一枚纸团,被从窗纸破损处弹入。
只片刻的心跳如鼓,我便镇定下来,忙将那枚纸团拣起,摊开,分明是一张皱巴巴的便笺,却有杜蘅幽香顷刻直扑鼻尖,顿时指尖颤抖起来。
笺上写得极简单:“风摇翠微动,必有故人来。”
无称谓,无落款,连笔迹也是陌生的,可仅仅是杜蘅的幽香,便已让我热泪倾涌。
萧宝溶素来雅洁,平生最慕屈子,室中所熏,室外所植,均为兰若香草,其中以杜蘅之香芳郁清冽,犹为萧宝溶所爱,杜蘅香包从不离身,我几乎是在他怀里闻着杜蘅的清香长大的。
三哥,到底来了!
悄悄将便笺撕碎,在水中揉成细末,我擦净泪水,穿上衣袍,打开房门。
暮春初夏颇有几分烈意的阳光璀璨投来,我的唇角,也弯出了璀璨如阳光却温柔若春风的笑意。
午后,管密传下旨意,让部分随军内眷和掳来的齐国女子收拾行装,预备第二日动身回魏都城邺都。
翠微之微,正与魏同音,这想必就是萧宝溶所说的“风摇翠微动”了吧?
而半数以上的将士内眷,根本就是被魏将看中收为己有的齐女,就如当年魏国大败后,曾有无数魏女沦为齐将侍姬玩物一般。
如今的我,大约也不见得比这些女子高贵多少。
我伺机找到管密,问他:“皇上也回邺都么?”
管密将我细一打量,已自笑了起来:“怎么?公主也记挂着了?”
我红了脸,垂头不答。
管密神情更见柔和:“皇上大约暂时不回去,带了大军另有要事。不过老奴瞧皇上对公主很是宠爱,等回了邺都,必定会有名分封号。”
对他后面一句话,我认定只是管密对我同情的安慰,直接忽略跳过了。我没看到拓跋轲这铁板一样冷硬的男子什么时候宠爱过我;
至于名分,本该在侍寝第二日分封下来,他一直未下旨,明摆着是将我当下贱女子般随意贱踏着。
引起我注意的是管密前一句话。
带了大军另有要事?
此地最靠宁都,莫非打算撕毁和约,再侵南朝?
可笑我的好大哥永兴帝,真以为断送了江北土地和自己的亲妹妹,就能拦了北魏的狼子野心?
不过萧宝溶应该注意到了魏军的去向。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提醒齐军应变,但他一定已经安排了人手准备袭击回邺都的人马救我回家了。
我只需蓄精养锐,静静等待而已。
傍晚,拓跋轲又传召我。
我暗自盘算着,大约是最后一次承受这种屈辱了。权且只当狗咬了,一定熬过去,万万不能露出马脚。
谁知引路的小内侍,这次居然将我带往了前府的书房,一路尚有武官来去,俱穿着重甲铠装,倒似即刻要出发一般。
疑惑着踏入书房里,拓跋轲正微皱着眉,盯着手中一张舆形图,全神贯注。
他的身后,管密却是一脸笑容,得意示好般向我点一点头,才俯身低禀:“陛下,宝墨姑娘来了。”
我并无名分,公主之称又是南朝皇家封号,尤为拓跋轲憎恶,管密只称我为宝墨姑娘,连姓氏也不提,也是为我打算的意思。
上前循礼拜见时,拓跋轲头都没抬,却说道:“过来。”
我绞着手走过去,惴惴不安地望着他的脸,不去瞧舆形图一眼。——便是瞧了,我也看不明白。
好一会儿,拓跋轲缓缓地将图阖起,垂下眼,看着我紧张绞着衣带的手,依然是不带一丝情感的平稳冷淡声音:“这种凤纹臂钏,你没资格带吧?”
我抬手,细白的腕间正是一枚赤金点翠凤纹臂钏。
这臂钏原有一对,我给了阿顼一枚,这一枚戴在手上,便再也不舍得取下。
原先比着我手腕订做的宝钏,因着这些日子的瘦削,已经显得空落了很多。
论起上面的凤纹,的确是皇族女子才能戴,拓跋轲没把我当成公主或妃嫔,自然认为我不够格。
可戴了这么多天都没见他挑这个毛病,这会子怎么又注意这个了?
不敢有一丝留连犹豫,我将臂钏褪下,放到桌上,低声道:“宝墨不戴了。”
他抬起眸,深蓝的色彩,如阳光耀于海面,碎光点点,慢慢溢出奇异而灿烂的流光,我还没来得及细品那流光代表着什么,手臂被迅速一带,一道大力拽过,人已倾倒下来,跌在拓跋轲坚硬的臂腕间。
我哆嗦了一下,本能地要站起时,他的手腕稍一用力,已被他扣住坐在他怀中。惊惶地瞧他,正担心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时,却见他唇角微微一扬,居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