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間集卷第八 五十首

孫少監光憲四十八首

菩薩蠻五首　河瀆神二首　虞美人二首　後庭花二首　生查子三首　臨江仙二首　酒泉子三首　清平樂二首　更漏子二首　女冠子二首　風流子三首　定西番二首　河滿子一首　玉胡蝶一首　八拍蠻一首　竹枝二首〔一〕　思帝鄉一首　上行盃二首　謁金門一首　思越人二首　楊柳枝四首　望梅花一首　漁歌子二首

魏太尉承斑〔二〕二首

菩薩蠻二首

菩薩蠻　孫少監光憲

月華如水籠香砌。金鐶碎撼門初閉。寒影墮高簷。鈎垂〔三〕一面簾。　　碧煙輕裊裊。紅顫燈花笑。即此是高唐。掩屏秋夢長。

其二

花冠頻鼓墻頭翼。東方澹白連窗色。門外早鶯聲。背樓殘月明。　　薄寒籠醉態。依舊鉛華在。握手送人歸。半拖金縷衣。

其三

小庭花落無人掃。疎香滿地東風老。春晚信沉沉。天涯何處尋。　　曉堂屏六扇。眉共湘山遠。怎奈〔四〕别離心。近來尤不禁。

其四

青巖碧洞經朝雨。隔花相唤南溪去。一隻木蘭船。波平遠浸天。　　扣舷〔五〕驚翡翠。嫩玉擡香臂。紅日欲沉西。煙中遥解觿〔六〕。

其五

木綿花映叢祠小。越禽聲裏春光曉〔七〕。銅鼓與蠻歌。南人祈賽多。　　客帆風正急。茜袖偎檣〔八〕立。極浦幾回頭。煙波無限愁。

河瀆神

汾水碧依依。黄雲落葉初飛。翠華〔九〕一去不言歸。廟門空掩斜暉。　　四壁陰森排古畫。依舊瓊輪羽駕。小殿沉沉清夜。銀燈飄落香灺。

其二

江上草芊芊。春晚湘妃廟前。一方柳色〔一○〕楚南天。數行征雁〔一一〕聯翩。　　獨倚朱欄情不極。魂斷終朝相憶。兩槳〔一二〕不知消息。遠汀時起鸂鶒。

虞美人

紅窗寂寂無人語。暗澹梨花雨。繡羅紋地粉新描。博山香炷旋抽條。暗魂銷〔一三〕。　　天涯一去無消息。終日長相憶。教人相憶幾時休。不堪棖觸〔一四〕别離愁。淚還流。

其二

好風微揭簾旌起。金翼鸞相倚。翠簷愁聽乳禽聲。此時春態暗關情。獨難平。　　畫堂流水空相翳。一穗香摇曳〔一五〕。教人無處寄相思。落花芳草過前期。没人知。

後庭花

景陽鍾動宫鶯囀。露涼金殿。輕飈〔一六〕吹起瓊花旋〔一七〕。玉葉如剪。　　晚來高閣上，珠簾卷。見墜香千片。修蛾慢臉陪雕輦。後庭新宴。

其二

石城依舊空江國。故宫春色。七尺青絲芳草碧〔一八〕。絶世難得。　　玉英凋落盡，更何人識。野棠如織。只是教人〔一九〕添怨憶。悵望無極。

生查子

寂寞掩朱門，正是天將暮。暗澹小庭中，滴滴梧桐雨。　　繡工夫，牽心緒。配盡鴛鴦縷。待得没人時，偎倚論私語。

其二

暖日策花驄，嚲鞚垂楊陌。芳草惹煙青，落絮隨風白。　　誰家繡轂動香塵，隱映神仙客。狂殺玉鞭郎，咫尺音容隔。

其三

金井墮高梧，玉殿籠斜月〔二○〕。永巷寂無人，斂態愁堪絶。　　玉爐寒，香燼滅。還似君恩歇。翠輦不歸來，幽恨將誰説。

臨江仙

霜拍井梧乾葉墮，翠幃雕檻初寒。薄鉛殘黛稱花冠。含情無語，延佇倚欄干。　　杳杳征輪何處去，離愁别恨千般。不堪心緒正多端。鏡奩長掩，無意對孤鸞。

其二

暮雨凄凄深院閉，燈前凝坐初更。玉釵低壓鬢雲横。半垂羅幕，相映燭光明。　　終是有心投漢珮，低頭但理秦筝。燕雙鸞耦不勝情。只愁明發，將逐楚雲行。

酒泉子

空磧無邊，萬里陽關道路。馬蕭蕭，人去去。隴雲愁。　　香貂舊製戎衣窄。胡霜千里白。綺羅心，魂夢隔〔二一〕。上高樓。

其二

曲檻小樓，正是鶯花二月。思無憀，愁欲絶。鬱離襟。　　展屏空對瀟湘水。眼前千萬里。淚掩紅，眉斂翠。恨沉沉。

其三

斂態〔二二〕窗前，裊裊雀釵拋頸。燕成雙，鸞對影。耦新知。　　玉纖澹拂眉山〔二三〕小。鏡中嗔共照〔二四〕。翠連娟，紅縹緲。早妝時〔二五〕。

清平樂

愁腸欲斷。正是青春半。連理分枝鸞失伴。又是一場離散。　　掩鏡無語眉低。思隨芳草萋萋〔二六〕。憑仗〔二七〕東風吹夢，與郎終日東西。

其二

等閒無語。春恨如何去。終是疎狂留不住。花暗柳濃何處。　　盡日目斷魂飛。晚窗〔二八〕斜界殘暉〔二九〕。長恨朱門薄暮，繡鞍驄馬空歸。

更漏子

聽寒更，聞遠雁。半夜蕭娘深院。扃繡户，下珠簾。滿庭噴玉蟾。　　人語静。香閨冷。紅幕半垂清影〔三○〕。雲雨態，蕙蘭心。此情江海深〔三一〕。

其二

今夜期，來日别。相對秪堪愁絶。偎粉面，撚瑶簪。無言淚滿襟。　　銀箭落。霜華薄。墻外曉鷄〔三二〕咿喔〔三三〕。聽咐囑〔三四〕，惡情悰。斷腸西復東。

女冠子

蕙風芝露。壇際殘香輕度。蕊珠宫。苔點分圓碧，桃花踐破紅。　　品流巫峽外，名籍紫微中。真侣墉城會〔三五〕，夢魂通。

其二

澹花瘦玉。依約神仙妝束。佩瓊文。瑞露通宵貯，幽香盡日焚〔三六〕。　　碧紗〔三七〕籠絳節，黄藕冠濃雲。勿以吹簫伴，不同群。

風流子

茅舍槿籬溪曲。雞犬自南自北。菰葉長，水葓開，門外春波漲渌。聽織。聲促。軋軋鳴梭穿屋。

其二

樓倚長衢欲暮。瞥見神仙伴侣。微傅粉〔三八〕，攏梳頭〔三九〕，隱映畫簾開處。無語。無緒。慢曳羅裙歸去。

其三

金絡玉銜嘶馬，繫向緑楊〔四○〕陰下。朱户掩，繡簾〔四一〕垂，曲院水流花謝〔四二〕。歡罷。歸也。猶在九衢深夜。

定西番

雞禄山前遊騎，邊草白，朔天明。馬蹄輕。　　鵲面弓離短韔，彎來月欲成。一隻〔四三〕鳴𩩉雲外，曉鴻驚。

其二

帝子枕前秋夜。霜幄冷，月華明。正三更。　　何處戍樓寒笛，夢殘聞一聲。遥想漢關萬里，淚縱横。

河滿子

冠劍不隨君去，江河還共恩深。歌袖半遮眉黛慘〔四四〕，淚珠旋滴衣襟。惆悵雲愁雨怨，斷魂何處相尋。

玉胡蝶

春欲盡，景仍長。滿園花正黄。粉翅兩悠颺。翩翩過短墻。　　鮮飈暖，牽遊伴，飛去立殘芳。無語對蕭娘。舞衫沉麝香。

八拍蠻

孔雀尾拖金綫長。怕人飛起入丁香。越女沙頭争拾翠，相呼歸去背斜陽。

竹枝

門前春水竹枝白蘋花女兒。岸上無人竹枝小艇斜女兒。商女經過竹枝江欲暮女兒，散拋殘食竹枝飼神鴉女兒。

其二〔四五〕

亂繩千結竹枝絆人深女兒。越羅萬丈竹枝表長尋〔四六〕女兒。楊柳在身竹枝垂意緒女兒，藕花落盡竹枝見蓮心女兒。

思帝鄉

如何。遣情情更多。永日水堂簾下〔四七〕，斂羞蛾。六幅羅裙窣地，微行〔四八〕曳碧波。看盡滿池〔四九〕疎雨，打團荷。

上行盃

草草離亭鞍馬，從遠道，此地分衿。燕宋秦吴千萬里。　　無辭一醉。野棠開，江草濕。佇立。沾泣〔五○〕。征騎駸駸。

其二

離棹逡巡欲動，臨極浦，故人相送。去住心情知不共。　　金船滿捧。綺羅愁，絲管咽。回别。帆影滅。江浪如雪。

謁金門

留不得。留得也應無益。白紵春衫〔五一〕如雪色。揚州初去日。　　輕别離，甘拋擲〔五二〕。江上滿帆風疾。却羨彩鴛三十六，孤鸞還一隻。

思越人

古臺平，芳草遠，館娃宫外春深。翠黛空留千載恨，教人何處相尋。　　綺羅無復當時事。露花點滴香淚。惆悵遥天横渌水。鴛鴦對對飛起。

其二

渚蓮枯，宫樹老，長洲廢苑蕭條。想像玉人空處所，月明獨上溪橋。　　經春初敗秋風起。紅蘭緑蕙愁死。一片風流傷心地，魂銷目斷西子。

楊柳枝

閶門風暖落花乾。飛遍江城雪不寒。獨有晚來臨水驛，閒人多凭赤欄干。

其二

有池有榭〔五三〕即濛濛。浸潤翻成長養功。恰似有人長點檢〔五四〕，着行排立向春風。

其三

根柢雖然傍濁河。無妨終日近笙歌。驂驂金帶誰堪比，還共黄鶯〔五五〕不較多〔五六〕。

其四

萬株枯槁怨亡隋。似弔吴臺各自垂。好是淮陰明月裏，酒樓横笛不勝吹。

望梅花

數枝開與短墻平。見雪萼紅跗相映。引起誰人邊塞情。　　簾外欲三更。吹斷離愁月正明〔五七〕。空聽〔五八〕隔江聲。

漁歌子

草芊芊，波漾漾。湖邊草色連波漲。沿蓼岸〔五九〕，泊楓汀，天際玉輪初上。　　扣舷歌，聯極望。槳聲〔六○〕伊軋知何向〔六一〕。黄鵠〔六二〕叫，白鷗眠，誰似儂家疎曠。

其二

泛流螢，明又滅。夜涼水冷東灣闊。風浩浩，笛寥寥，萬頃金波澄澈。　　杜若洲，香郁烈。一聲宿雁霜時節。經霅水，過松江，盡屬儂家日月。

菩薩蠻　魏太尉承斑

羅裾薄薄秋波染。眉間畫時〔六三〕山兩點〔六四〕。相見綺筵時〔六五〕。深情暗共知。　　翠翹雲鬢動。斂態彈金鳳。宴罷入蘭房。邀人解珮璫。

其二

羅衣隱約〔六六〕金泥畫。玳筵一曲當秋夜。聲戰〔六七〕覷人嬌。雲鬟〔六八〕裊翠翹。　　酒醺紅玉軟。眉翠秋山遠。繡幌麝煙沉。誰人知兩心。

【校勘記】

〔一〕〔竹枝〕應分爲“二首”，各本均合作“一首”，誤。故卷目總首數應改爲“五十”首，原作“四十九”首；孫光憲總首數應改爲“四十八”首，原作“四十七”首。

〔二〕編者按：“斑”，晁本、四印齋本作“班”，正文中皆作“斑”。

〔三〕“鈎垂”，湯本、雪本作“釣垂”，誤。

〔四〕編者按：“怎奈”，晁本、雙照楼本作“争奈”，四庫本、四印齋本作“争那”。

〔五〕“扣舷”，鄂本、毛本作“扣船”，非；毛本小注：“船，一作舷。”

〔六〕“解觿”，晁、茅、玄、湯、雪諸本作“解攜”，非。《詩經·衛風》：“童子佩觿。”傳：“觿，錐也，以象骨爲之，所以解結。”《説文》：“觿，佩角，銳端以解結，從角，雋聲。”

〔七〕“春光曉”，王輯本校作“春光老”。

〔八〕“偎檣”，從晁、毛、茅、雪本。鄂本作“偎墻”，誤。

〔九〕“翠華”，毛本作“翠蛾”；鄂本作“翠娥”，均非。

〔一○〕“一方柳色”，晁、毛、茅、玄、湯、雪諸本作“一方夘色”，晁、茅本並小注：“作夘，夘，古柳字；作，，水名。”

〔一一〕“征雁”，鄂本、毛本作“斜雁”，意稍遜。

〔一二〕“兩槳”，玄本作“兩漿”，誤。

〔一三〕“暗魂銷”，鄂本、毛本作“睡魂銷”，非。

〔一四〕“棖觸”，從晁、茅、玄本。鄂本、毛本作“悵觸”，雪本作“長觸”，俱誤。

〔一五〕編者按：“摇曳”，晁本、雙照樓本作“遥曳”，四庫本、四印齋本作“摇曳”。

〔一六〕“輕飇”，晁本、茅本小注：“輕飇，一作鮮飇。”

〔一七〕“瓊花旋”，鄂本、毛本作“瓊花綻”，非，觀下文“墜香千片”可知。

〔一八〕“芳草碧”，宋、明各本均作“芳草緑”，依詞律校改，叶“國”韻。

〔一九〕“教人”，王輯本落“人”字。

〔二○〕“籠斜月”，王輯本校作“籠寒月”。

〔二一〕“魂夢隔”，雪本作“魂夢斷”，誤。

〔二二〕“斂態”，雪本作“斂怨”，非。

〔二三〕“眉山”，王輯本校作“眉心”。

〔二四〕“嗔共照”，雪本作“休共照”，非。

〔二五〕“早妝時”，雪本作“早妝殘”，非。“時”“知”叶韻。

〔二六〕“萋萋”，鄂本、毛本作“凄凄”，非。

〔二七〕“憑仗”，鄂本、毛本作“憑使”，非。

〔二八〕“晚窗”，雪本作“晚來”，非。

〔二九〕“殘暉”，王輯本校作“殘輝”，誤。

〔三○〕“清影”，湯本作“青影”，非。

〔三一〕“江海深”，玄本、雪本作“江海心”，非。

〔三二〕“曉鷄”，雪本作“曉鶯”，非。

〔三三〕“咿喔”，王輯本校作“咿啞”，誤。

〔三四〕“咐囑”，晁本作“付囑”，玄本、雪本作“囑咐”，誤。

〔三五〕“墉城會”，王輯本校作“墉城外”，非。

〔三六〕“盡日焚”，王輯本校作“盡日聞”，非。

〔三七〕“碧紗”，湯本作“碧煙”，王輯本校作“碧雲”，均非。

〔三八〕“微傅粉”，雪本作“微粉傅”，誤。

〔三九〕“攏梳頭”，鄂本作“櫳梳頭”，雪本作“籠梳頭”，均誤。

〔四○〕“緑楊”，湯本作“楊柳”，非。

〔四一〕“繡簾”，湯本作“翠簾”，非。

〔四二〕“花謝”，晁、茅、玄諸本均作“花榭”，非。

〔四三〕“一隻”，湯本作“一雙”，非。

〔四四〕“眉黛慘”，雪本脱“慘”字。

〔四五〕〔竹枝〕各本均合作“一首”，誤；茲分爲“二首”。

〔四六〕“表長尋”，雪本作“裊長尋”，非。

〔四七〕“水堂簾下”，正德覆晁本、玄本作“水尚簾下”，極誤；茅本、湯本、雪本作“水晶簾下”，臆改，非。韋莊〔荷葉盃〕（卷二）：“水堂西面畫簾垂。”

〔四八〕“微行”，雪本作“微雲”，非。

〔四九〕“滿池”，雪本作“滿地”，誤。

〔五○〕“沾泣”，雪本作“沾衣泣”三字句。

〔五一〕“春衫”，雪本作“青山”，非。

〔五二〕“拋擲”，湯本作“棄擲”，非。

〔五三〕“有榭”，雪本作“有樹”，非。

〔五四〕“長點檢”，雪本作“常點檢”。

〔五五〕“黄鶯”，王輯本校作“黄河”，非。

〔五六〕“不較多”，毛本作“不挍多”，他本均作“不校多”，茲改作“較”。

〔五七〕“月正明”，王輯本校作“月更明”。

〔五八〕“空聽”，湯本作“窗聽”，非。

〔五九〕“沿蓼岸”，湯本作“湝蓼岸”，非。

〔六○〕“槳聲”，玄本作“漿聲”，誤。

〔六一〕“知何向”，湯本作“如何向”，非。

〔六二〕“黄鵠”，雪本作“黄鵒”。

〔六三〕“畫時”，王輯本校作“畫得”。

〔六四〕“山兩點”，雪本作“山雨點”，非。

〔六五〕“綺筵時”，玄本作“筵羅時”，非。

〔六六〕“隱約”，晁、茅、玄諸本作“穩約”，誤。

〔六七〕“聲戰”，晁本作“聲泛”，雪本同；正德覆晁本校作“聲顫”，另加小注“顫，一作泛”，茅本同。

〔六八〕“雲鬟”，王輯本校作“雪鬟”，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