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寒光敛残红
——“陈友谅大军损伤惨重,艾先生也已不知去向,多半……多半是已经战死。”
——“无妨,还有张士诚,你们依葫芦画瓢,去他那边主动相助。”
祝龙海与聂虎岩双战陈锐,但他们哪里是陈锐五行剑法的对手?陈锐想他们三人早年行凶伤人,伤天害理之事只怕没少做过,今日除了他们也算是为武林除害。眼见祝龙海一招平扎枪刺来,陈锐侧身闪开,斜身反撩一剑,祝龙海后退一步,聂虎岩跟着上步,双斧分劈陈锐右臂、胸口,陈锐并不闪避,左掌劈出,正中聂虎岩胸口,跟着右剑斜向上刺,刺中聂虎岩腋下,聂虎岩双斧脱手。趁双斧落地前,陈锐奋全力刺出一剑,直穿聂虎岩心口。祝龙海见状又惊又怒,使一招“青龙探爪”向陈锐连攒数枪,陈锐不住后退,他眼见聂虎岩胸口血如泉涌,多半是活不成了,又想师弟受此重伤,祝龙海枪法必定浮乱,于是后撤一步,双手握住剑柄,运内力立剑挡住祝龙海的长枪,再用力向外一振,长枪果然脱手,陈锐也不多说,使一招“虚氏分金”,刺入祝龙海咽喉,祝龙海也即毙命。
黄鹏彦见两位师兄均死于陈锐手下,而自己手腕受伤,在船上孤立无援,自己只怕也要死在陈锐剑下。眼见陈锐在祝龙海尸首上擦了擦剑上的血,随后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他自知绝无生还可能,却也不愿被陈锐刺死,他举起一枝羽箭,用力向心口一刺,拔出来后鲜血喷涌而出,随后倒在船板之上。陈锐怔立片刻,心想:“想他三人早年伤天害理,无端害了多少人命,此时又助纣为虐,帮助蒙古人火并朱元璋和陈友谅,死了并不足惜。只是三人之间的情义却是令人可歌可泣。”思绪翻涌过后,想起张颖独自带兵,不知到了哪去,于是命人开船,在湖面上寻找。
船行一盏茶时分,并没有见到张颖的身影,掉转船头看见了楚开鸿与燕论道,上前问道:“楚兄、燕兄,你们见到张姑娘吗?”楚开鸿和燕论道对视一眼,同时道:“没有啊。”楚开鸿道:“我们刚到前线,怎么了?张姑娘怎么又不见了?”燕论道跟着道:“我们先参战退敌,到收兵之时自会相见。就算没有相见,也可以找旁人再问。”陈锐点头答应,可心里还是难免惦念。
三人带兵行至前线,与秦翼、薛越等人会合。秦翼道:“今早我们分进合击,利用蜂群战术扰敌,获益颇多,已毁掉数艘敌船,接下来我们再接再励。此时汉军已至强弩之末,坚持下去定能获胜。”随后给各路军队分配任务。陈锐与秦翼一路,两人带五百人向北行去。陈锐也向秦翼打听了张颖的下落,秦翼道:“我确实没有见到过张姑娘吗,但张姑娘武功今非昔比,汉军中寻常将士奈何地不得。至于五行将吗,他们忌惮我军中高手如云,多半也不会把她怎么样。”陈锐暂放宽心,只奋勇杀敌。
二人带兵,向北阻敌,又凿沉汉军数艘战舰。就在他们都以为陈友谅会收兵之时,敌船上突然跃下一人,正落在陈锐和秦翼中间。此人白须白眉,手执铁棍,却是艾景冥。陈锐与秦翼见是他,忙架兵器作防守姿势。艾景冥哈哈大笑道:“两个小辈之中顶尖儿的人物,竟把老夫我看得如此重要。我原本不想与你们再交手,可你们不除,汉王心头之忧不去。”手中阎罗棍一摆,跟着道:“本来还想与你们结忘年之交,可时势不许,只好杀了你们了。”陈锐道:“之前怎不知道,你打架之前这么多话?”这“话”字还未出口之际,秦翼悬雷尺已劈至艾景冥后心。七雄与人相斗已不下千场,配合密切,深知战阵交手之策,秦翼知陈锐说那句话乃是为了分散艾景冥的注意,于是趁此时出手。
哪知艾景冥背后就如生了眼睛一般,侧身一闪。陈锐见情况有变,迅速出剑,也向艾景冥刺去。艾景冥阎罗棍微微一摆,便将长剑荡开数尺。秦翼没有劈到他,也迅速变招,横削艾景冥双腿,此时陈锐也回剑平抹,上下合击,艾景冥却另有奇招,以铁棍撑地,双脚踏在铁棍上挡过了秦翼的悬雷尺,横扫一腿,踢在陈锐左肩。两人又变几招,可都被艾景冥轻松化解,两人后退一步,筹思退敌之策。艾景冥笑道:“你们两个武功果然不错,若不是非杀你们不可,我收你们为徒,不出三年,你们也能成为绝顶高手,不知比我那三个不争气的徒儿强了多少。”陈锐举剑平指艾景冥,说道:“你的三个徒弟自然不争气,早已经被我杀了。”艾景冥似乎很惊讶,瞪视着陈锐,声音嘶哑着地问道:“你说什么?”陈锐见他身形弓曲,双手紧握阎罗棍,似乎一头紧盯猎物,时刻难备扑击的猛兽。他全神贯注,只怕艾景冥会暴起伤人,不敢张口回答。
霎时间,艾景冥一步蹿到二人面前,手中铁棍高举过头顶,便要向下砸来。艾景冥何等内力?这一股棍风压得秦翼和陈锐喘不过气来,只横架兵器硬接了这一招,“当”一声巨响,只震得二人手臂酸麻,胸口疼痛。眼见艾景冥第二棍跟着砸下来,二人心知,如果再接几棍,非要震得自己内力受损不可。陈锐心念一动,转身绕到艾景冥身后,向他后心刺去,艾景冥将棍势从下劈转至横扫,使的正是一招“双环扫”,陈锐俯身躲过,秦翼使悬雷尺向下砍艾景冥双腿,陈锐在身后刺他右肩,艾景冥狂怒之下首尾不能相顾,立棍挡住秦翼的招数后,正要飞身将他踢开,突然间后心一凉,陈锐这一剑刺中艾景冥右背,艾景冥向左前卸力,才未让这一剑致命,不过他后背已经血流不止。
艾景冥点了几处穴道止血,棍交左手,狞笑道:“我徒弟虽说人品一般,功夫不济,但也轮不到你来杀。”陈锐左手手指拈住长剑剑面,擦去剑面上的血迹,缓缓地道:“伤天害理、滥杀无辜之人,人人得而诛之。”艾景冥左手运劲,平抡阎罗棍,将陈锐与秦翼逼退一步,随手单手持棍连绞二人双腿,二人又退两步,身后已是船沿。陈锐知无路可退,但他再出一棍后二人非落入湖水中不可,那时艾景冥再给自己二人当头一棍,只怕便要葬身鱼腹。原想截剑格开,但转念想到,艾景冥内力之深厚,当初能把自己一棍打得瘫痪不起,此时单手持棍,仍能把自己二人逼退散步,若是出剑,长剑非被绞断,手臂也被震麻不可。当此两难之际,也不及多想,右手运劲伸剑去挡阎罗棍。哪知剑棍并未相交之际,艾景冥便已不动,眼睛怔怔地瞧着自己与秦翼,随后倒在地下,不再动弹。
原来是赵寻和齐与春赶到,见陈锐与秦翼情况紧迫,在身后出手,将艾景冥刺死。想艾景冥一代绝世高手,为报徒弟之仇,一时心情激荡,未注意到身后有人偷袭,竟毙命于战阵之中,否则以他武功修为,四人齐上也奈何他不得。赵寻道:“汉军现已鸣金收兵,我们也撤回去吧。”陈锐心下惦记张颖,便道:“三位先回去吧,我片刻即回。”也不与他们告别,独自划一条小船在湖面上寻找,此时天近黄昏,夕阳半隐于湖面之下,彩霞间云浮风涌,这等景色自两军于鄱阳湖开战后便从未注意到过,但湖面上若非破木碎板,便是断戈残戟,并无一个人影。适才两军鏖战喊声震天,此时却一片死寂。他不敢大声呼喊寻找,怕吸引到敌军前来。陈锐独自一人划了方圆五里有余,适才又经历一番苦战,早已体力不支,但他仍然不愿放弃。此时天色已晚,已看不清湖面上情况,心里便想:“说不定颖颖已回到军营,我回去之后说不定便能见到。”于是掉转船头,向东回军营而去。回到军营后,发现朱元璋已与诸将集会完毕,正从大帐走出。秦翼等见陈锐刚回,便带他回自己营帐,和他道:“朱元帅说,今日汉军损伤惨重,明日必会筹思撤退之法,到那时我们移军别处,另行计划如何破敌。”陈锐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只问:“张姑娘回来没有?”秦翼道:“我回到军营多时,并未见到张姑娘。”陈锐转头便要离开,秦翼又道:“潘少侠和罗镜姑娘也没回来。”话音未落之际陈锐已走出帐口。
陈锐快步行于军营之中,心想:“颖颖未在湖中,也并未回营,就算是有何不测也会有本部军士告诉我,那她去哪了呢?陈锐啊陈锐,你只顾着杀敌,连颖颖的安危都不顾了。”正自怨自艾之际,思绪突然一闪,想到:“潘兄和罗姑娘也没回来,他们多半是被汉军中人带走了,现下艾景冥等人已死,高手中仅余五行将等人。想他们多半会忌惮我的剑法,那便不会对他们怎样。
陈锐所想果然不错,当时陈锐去找祝龙海等人后,张颖被隋圣武点了穴道,只潘桐卓独挡攻路。原来隋圣武点穴手法自成一家,罗镜难以解开,潘桐卓道:“快去找陈兄,或是秦大哥他们。”罗镜刚要换船去求援,哪知隋圣武早已料到,抬腿踢出一脚,将潘桐卓逼退一步,然后将步子一转,横刀拦住罗镜。罗镜回头与潘桐卓对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随后二人同时持兵器向隋圣武攻去。
他二人配合密切,加之潘桐卓枪法势大力沉,罗镜的刀法也极尽变化,两人堪堪和隋圣武斗成平手。隋圣武心道:“今日虽然没能劫走张颖,但她的穴道也要十二个时辰后才能自己解开。如此之下陈锐必急,那也不算未建寸功。否则这两人功夫不低,稍有不慎便会败在他们手下。”正要寻思撤退之法,转过头看时,见霍闭同乘船带兵朝自己开来。他向霍闭同一招手,霍闭同便知其意,于是拔剑跃上隋圣武之船,一剑挑开潘桐卓刺来的一枪,随后以二对二,几招间便制服了潘桐卓与罗镜。隋圣武手法快极,未及二人反抗便被他点了穴道。霍闭同见张颖所带军士已被全歼,便道:“带他们走吧。”掉转船头,直接回到军营。
当日汉军大败,收兵后屠志容、晋华仑与穆立亭也回到军营,见到张颖等三人被绑,倒在一边,晋华仑问道:“这是何意?”隋圣武将今日之事说了,穆立亭道:“绑了他们三人便能用以胁迫陈锐等人,以缓战机。”四人便开始商讨对策,如何逼陈锐投降,然后如何偷袭,如何分进合击反败为胜。屠志容一直默不作声,此时突然道:“今日我军战败,士气低沉,何况陈锐只是朱元璋手下一名先锋小将,胁迫了他一人也无法令大军撤退。”穆立亭道:“那该如何?总不能就放了吧。”晋华仑道:“依我之见,不如明早斩首祭旗,以振士气。”屠志容忙道:“万万不可,此三人都与陈锐有不小干系,如若杀了,陈锐该当如何?是就此隐退,还是杀了我们报仇?我们兄弟都与他交过手,此人虽说常与人谈笑风生,但血性过人。”指着张颖道:“这个女子是陈锐未过门的妻子,我们若杀了她,陈锐非把我们千刀万剐,挫骨挡灰不可。试问四位兄弟,谁能破得陈锐的五行剑法?”四人低眉不语。屠志容又道:“他身边又有各门各派的高手前辈,再加上七雄相助……”话未说完,他便摇了摇头。霍闭同道:“我们若是将他们交给张士诚,或是蒙古人,一来陈锐不知他们去向必定心急。二来若是知道了下落,他们便会分人去救,如此双方大战,元气大减,我们坐收渔翁之利。”屠志容正要开口说话,帐外亲兵进来道:“屠将军,汉王有事找您商议。”
屠志容来到陈友谅大帐,见陈友谅背对自己,凝视着地图,图上画着几条汉军撤退的路线,转过头见地上放着一箱银元宝。陈友谅见屠志容进来,向他道:“屠兄弟,你我一见如故,你的四个兄弟也是当世少年英雄。本王原本想与你们好生结交。可如今战局吃紧,自保尚难,实在难以再劳烦五位与我军一起作战,因此……”又指着那箱财宝道:“这些便是这段日子来五位的劳费与盘缠,待会便让手下送到五位的营帐。明日一早本王给五位备马,五位便出发如何?”屠志容知道陈友谅这是鸟尽弓藏之意,汉军战败难以支撑,看来明早便要撤军,于是道:“多谢汉王。”行礼之后便即出去。
回到自己营帐后,四人都问:“怎么,他找你说什么了?”屠志容把陈友谅的话转述一遍,穆立亭道:“看来他是不需要我们了。”屠志容又道:“艾景冥师徒已死,只剩我们孤掌难鸣。加之今日兵败,我们于他多半已无用处。”晋华仑“呸”了一声道:“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他拿我们武林中人当什么?”屠志容忙道:“老晋低声!”隋圣武道:“依汉王的性子,他真能容我们这么拿钱离开吗?”余下四人都摇了摇头,隋圣武续道:“我们知道汉军不少机密,老屠适才也瞧见了那幅行军图。于汉王而言,我们留之无用,逐之有危,那……”霍闭同一直默不作声,此时突然张口说道:“他多半会在明早撤军之前……”屠志容低声道:“今晚我们就走,他给的银子我们只留一点。现在赶快收拾东西。”晋华仑道:“艾景冥师徒死后,军中已无高手,陈友谅能奈我们何?为何如此趋之?”隋圣武道:“陈友谅工于心计,他知军中在武功上没人胜得了我们,便会另下毒计暗算我们,不可不防。”霍闭同指着张颖等三人道:“那他们怎么处置?”屠志容心思一转,说道:“杀了,嫁祸给陈友谅。老霍与我动手,你们三个现在去收拾东西,我们趁夜便走。
屠志容扶张颖坐起,霍闭同拔出逆鳞剑,对准她心口,说道:“张姑娘,再会了。”适才五人一言一语都被张颖听入耳中,可此时她穴道未解,手脚被缚,口中还塞了布团,莫说反抗,他们二人便是想像杀鸡一样杀了自己,自己都是一声不吭地死了。如此刚听说别人要动手,片刻间剑尖已在心口,顿时被吓得浑身发抖,眼神中那抹清冷坚毅已变成了恐惧和慌乱。她不敢闭眼,却又不想瞧着自己就这么死了。霍闭同左手捂住她双眼,她也不知挣扎反抗。待霍闭同右手长剑便要刺下时,帐外一人忽然闯进,起一脚踢开霍闭同,又一剑刺向屠志容,屠志容身法快极,向后退了一步躲开。张颖背后没有了支撑,向后倒在地上。她只道自己已死,倒在地上便不再动弹。
闯入那人正是陈锐,他独闯敌营,抓汉军士兵,逼问张颖的下落。可五行将所掌之兵独属一路,汉王直属的士兵并不归他们该管,所以陈锐问了一路也没问到。他心想:“难道颖颖他们不在这里?这湖波漫漫,人海茫茫,我该如何寻找?”抬头见一座高顶大帐立在前方,心下暗骂:“我真是蠢到家了,该去问军职高的官儿才能问出来。”避开巡查的士兵,径向那座大帐走去。
帐门口看守的亲兵见他便要闯入,刚想喝止,便被陈锐点了穴道,倒在门口。进入大帐,见一名千夫长服色的军官正自翻阅兵书,一个箭步冲上去,左手将其扑倒,压在案上,右手便要拔剑,可是他长剑挂在左边腰带,他身下压着那千夫长,难以伸手拔剑。就这一愣之际,那千夫长伸手在案上一撑,将陈锐撑开,回身在陈锐左颊击了一拳。陈锐受了他一撑一击,思绪乱了一下,待那军官第二拳击来,陈锐拂掌格开,正要还击时,那军官将身一侧,又出一拳击中陈锐胸口。陈锐内功深厚,而且那军官功力尚浅,可他身手倒还不错,竟让陈锐破两次防。陈锐渐渐重视起来,左手虚出一掌,右手将他双手拿住,回身又按在案上,取过案上一支毛笔,用力在案沿上一磕,磕成了两截。那军官刚要呼喊,陈锐拿毛笔摔断、带有尖刺那端对准了他颈部,说道:“且莫出声,我问什么你便答什么。今日军中可绑了什么人回来?”那军官摇头道:“我……我不知道。”陈锐把半截儿毛笔往肉里刺了几分,问道:“你好好想想。”那军官身子渐渐发抖,也不知是生气还是害怕,答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们只管带兵行船攻防,不管拿人。”陈锐“嗯”了一声道:“那谁管拿人?”那军官道:“都是汉王聘的武林高手拿人,屠将军、艾先生他们。”陈锐道:“果然便是他们,那屠将军的营帐在哪?”那军官答道:“汉王聘的奇人异士,都在此处西去半里的大帐中。”陈锐笑了笑,说道:“很好。”抛去半截毛笔,点了他身上几处穴道,若非内力高深,否则六个时辰之内难以自解。
出营帐,分明方向,朝五行将的大帐走去。刚到帐口,便见屠志容从陈友谅的大帐回去,本想听他们谈话从中找出张颖下落。此时突然听见他们要杀张颖等灭口,便不顾重兵环伺,冲进去救下张颖。
陈锐以长剑指着二人,蹲下扶起张颖,替她解开身上绑缚,取出口中布团。张颖缓缓睁开双眼,见陈锐竟出现在自己眼前。她适才生死悬于一线,此时突然见自己相恋之人出现,身后倚靠着的是他强壮有力的臂膀,她不知道自己此时是死是活,只愣愣地瞧着陈锐。陈锐见她眼神发直,说不出话,多半是受了惊吓,可此时强敌在侧,不知如何安慰她,只筹思脱身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