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森林迷宫
杜林琪带着艾保仍在森林里摸索出路,连她自己也越来越相信“地形会变化”的古训,因此她绝望了。
一个年轻女子带着一个少年在无边无际、遮天蔽日的森林中是无助的。庆幸的是杜林琪知道些常识,不然早就出意外了。前天,她们遇着了雪豹,虽然雪豹饿了,但体形不大,望见自己的领地来了两个不速之客,仓皇逃到松树上。杜林琪装着勇敢,硬是牵着艾保越了过去,手中还攥着一把藏刀。
走到密林深处,从一棵巨柏上掉下一长条通红通红的东西,本以为是蛇,眼看着这条手腕粗细的家伙一扭一扭向它们游了过来,才发现竟然是条蜈蚣!两个人吓得魂飞魄散,撒开脚一阵乱逃。两人奔向不同方向,边逃边哭。这条大蜈蚣可能一时想不清楚到底该追谁,于是放慢滑行速度,掉头离开了。杜林琪至今还没有摆脱那条蜈蚣给她带来的阴影,他们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蜈蚣,她甚至猜那是蜈蚣精。
美丽的喀纳斯如今对她们而言是可怖的,没有方向、没有食物,两个人垂头丧气,运气好的时候可以碰见草地上的野果,杜林琪认得出哪些植物无毒。可是走进喀纳斯深处,却只有大片大片的松柏林,在林子里很难找到可以充饥的食物。
她们已经疲惫到接近死亡的边缘了,但是却停不得脚步。趁着还有微弱的力气,就得继续往前走。希望总是有的,总是伴随着你前行的脚步。
走了一夜,再从早晨走到傍晚,眼看着阳光缓缓消失在森林上空,杜林琪只听见各种各样的鸟叫声。艾保已无力支撑下去了,他是个瘦弱胆小的男孩,他想停下脚步,却被杜林琪硬拖着。杜林琪对他说:“千万不能休息!睡着的话,神灵会把你的魂带走。”
这是一座永无尽头的迷宫。
两个人吐着舌头,狼狈不堪。机械的行走让她们想要丢掉沉重的包。不要那些钱了,那些钱现在会要了他们的命。他们的身心都太累了,不能再有任何一点儿会消磨体力的负担。
出了前面的森林就到了喀纳斯河,沿着喀纳斯河往南走,就会到布尔津河。“就快要走出喀纳斯了!”杜林琪听着浅浅的河水声于是想。加快了脚步。
快要走出森林的时候,艾保发出一声尖叫,杜林琪回头一看,一头白色的巨熊站在离他们不远处对他们虎视眈眈。
这是一种变异的熊,皮毛呈白色,比一般熊要高大很多,呼哧呼哧地想要吞了他们。
杜林琪心慌了,就此时的体力是无论如何也跑不过熊的!艾保发着抖对她说:“姐,我们装死吧!”杜林琪皱着眉,不去听他的建议。装死也许是唯一有可能逃生的方法,可又有多少人能在熊将鼻子贴着你的胸脯时,大气不喘一口?杜林琪做不到,艾保就更别提了。
“别动!”杜林琪咬着牙小声说,“站着,千万别动。”
她艰难地与白熊对峙,她努力放松急速跳动的心,深深呼吸。一旦白熊有了要奔向他们的意思,杜林琪与艾保就会拼了命地跑。
两个人都紧盯着眼前的猛兽,谁也没注意他们身后还有一头埋伏着的巨熊——
当身后的白熊离他们近了,喘出呼哧呼哧的鼻粗气时,杜林琪才猛然发觉中了白熊的圈套!心咯噔一下,心想在劫难逃。
身边的艾保浑身猛抖,泪珠子大颗大颗往下掉,他斜着眼说:“姐,我不能再跟你傻站在这儿了。”说罢,猛地将包丢给杜林琪,自己跑了。杜林琪被扔来的包砸了个趔趄,脚一滑,倒在落叶堆中。
杜林琪望着两头巨熊朝自己扑来,哭着闭上了眼。然而两头白熊却只是从她身边跑过,去追艾保了。
她突然想起父亲曾说过“猛兽喜欢追活物”这句话。她抹了抹眼泪,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往喀纳斯河奔去。
她不知道从小就跟在她身边的艾保会在危急时刻离开她,也不知道他会是什么结局,她放声对着汩汩流去的河水呐喊,她已经心力交瘁,瘫倒在砾石上再也站不起来。
满载着不义之财的包袱丢了,艾保也凶多吉少。杜林琪听见林子里猛兽的咆哮,浑身哆嗦。但她连一丝力气都没了,她只能在这里等死。
艾保也许逃脱了,也许毙命了,总之两头白熊巨大的身影已经出现在离杜林琪仅仅十米远的森林边缘。它们恶狠狠地盯着杜林琪,龇牙咧嘴、双掌刨着地,却似乎不敢接近河边,只是远远观望躺倒在浅滩上的杜林琪。
杜林琪闭着眼,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边哭着边哼起那首童谣:“我们是丝绸之路上的新少年啊好少年……”
白熊在林子与河岸的边缘徘徊了一阵,最终离去了。杜林琪听见没了动静,才睁开眼,翻了个身,面对着美丽清澈的河水。
她蜷缩着身子,嘴咬着手指,边发着抖边呜咽着。
等她平复了心情,准备站起来,紧挨着河边沿河往南走。猛兽们都畏惧喀纳斯地区的水区,因为水区里存在着安母。在这个时候,杜林琪要依靠恐怖的水区逃生,也是在这个时候,恐怖转化成正义,水中怪兽才是人们心中的神。
最后一丝阳光缥缈地消逝了,杜林琪继续赶夜路,即使头晕眼花、饥肠辘辘、蓬头垢面,双腿也疼痛难耐。
“这就是报应……”杜林琪自言自语着。隐约看见旁边的林子中藏着一群黑影,心又悬了起来。
眼看着那群黑影开始活动,树丛中沙沙直响,她的眼泪又止不住地流,还带着哭腔。
黑影从林子里猛蹿出来,直逼杜林琪。
杜林琪已经无力去逃命,眼看着朝自己奔来的一群黑影,木然地站在原地,双手抱着胸,两条腿剧烈哆嗦着,哭出声来。
一声凄厉的尖叫回荡在蜿蜒的喀纳斯河上空。
李河落还在睡梦中时就听见屋外人声鼎沸,开门一看,图瓦村村民聚集在村门口,很是热闹。在村民的簇拥下,库库勒老人牵着一个少年走进了村。
李河落狂喜!真正的哈乐丹回来了!
王泽他们也走出帐篷打探情况。听说是个回村的孩子,便摆摆手,又回去睡觉了。
李河落细瞧着这个少年,十八九岁,长得白净,腼腆的样子,很受族人喜欢,库库勒与他的关系极好,一路牵着。
李河落热血澎湃,真是个非凡的少年。回了屋,再也睡不着了,擦洗了手枪,准备好子弹,收拾了屋子,计划天亮了就行动。
他要赶紧离开这里了,这里让他体会到从未体会过的狼狈。他就这样不歇气地抽烟,摸到皮带上佩着的那把折叠水果刀,像摸到了污物,躲闪不及就直接从皮带上扯下来往角落里一丢,“哐当”一声后,就只剩下整间空屋子里压抑的死寂。
李河落坐在床沿,疯狂地吸着烟。
到了后半夜,他的精力仍很充沛。隐隐听见王泽那边有动静,撩起窗帘窥视,却看见郝力提着一个女人在与王泽交谈着什么。李河落心想估计是那帮男人熬不住寂寞。刚放下窗帘的那一刻,却模模糊糊听见了那个女人的声音。
没听错,是杜林琪的声音!
李河落径直走向盗猎分子的聚集地,看见杜林琪披头散发倒在地上痛苦呻吟,似乎已神志不清,莫名生出了罕见的怜悯心。
“刚想把她给你送去呢。”王泽问,“现在这女贼给捉回来了,你说怎么处理?”
李河落望着杜林琪没有说话,身体肌肉却在颤动,脸上写满了一排一排的仇恨。“在哪找到她的?”他问。
郝力说:“今天带了几个人去摸地形,沿湖往南走到了喀纳斯河,天快黑了,突然尿急,就去林子里拉尿,发现一具人的尸骨,估计是被野兽吃了,恶心得不得了!还少了条大腿,脸上的皮也给撕了,长相看不出了,看身材像是个少年。然后沿着血迹一直走,血迹里还发现了白毛,不知道这里有什么猛兽是披白毛的,再然后就听见女人的哭声。”郝力指着杜林琪,“我们就躲在树丛里观察,就发现了她。”
听完,李河落扛起杜林琪回木屋。
郝力问王泽:“你猜他会对这女的做什么?”
王泽摇摇头,进了帐篷。
刚回木屋,李河落就将她往地上一丢,迷迷糊糊的杜林琪摔得“吱”了一声。李河落舀来一瓢冷水朝她头上一淋,杜林琪猛地睁开眼睛,像刚从噩梦中醒来。
但是噩梦还没有结束,李河落恐怖惊疑的眼神告诉她真正的噩梦现在开始。
杜林琪刚想开口说什么,李河落的枪口已经对准了她的脑门。
杜林琪早就哭不出来了,艾保死了,自己现在也无处可逃,面对着这个被自己欺骗过的男人,杜林琪无言以对。她将头贴近冰冷的枪口,没有一点儿畏惧。心里仿佛在说:打死我吧,这是我的报应。
可是,李河落始终没有开枪,只是像威胁般准准地对准她。
枪的黑影浮在杜林琪的脸上,他一时看不清她的鼻子,她的嘴。
李河落的手抖了。第一次。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出于心底的那道结。他知道眼前的女人不奢望自己能放过她,他犹豫着这一颗致命的子弹,因为只要它出来,一切现实都将不可扭转。
改变一切创造明天,就在一念之间。
“我以为你死了。”杜林琪颤抖着说,“我有回头找过你,你不见了,我以为你和艾保一样……”
李河落只是一言不发静静地盯着她。
“你不知道我有多自责!你不知道我都做了什么!”杜林琪跪在地上,“我有告诉过你我有罪,即便你不开枪,我迟早也会遭天谴!我骗了你,但是关于我的身世我的故事是真的,当时我犹豫着要不要说,可是面对你的时候,我就情不自禁都说了,我现在……”她瘫倒在李河落的脚边,“我现在只想死,我不想这么生活下去了。”
李河落呆握着枪,他以为杜林琪会哭着告诉他,她爱他。但是杜林琪没有说这句话,甚至连“爱”字都没有提。不过杜林琪若是真说了“我爱你”,李河落定会毫不犹豫地开枪射杀她。
李河落冷冷地说:“你适合做导演。”
杜林琪疯了般地爬起来,“那是因为我们快要活不下去了!”杜林琪扯着他的衣服,“他是孤儿,我不忍心!我每一步都很艰难!”
李河落放下了枪。他想他开始懂得珍惜自己好不容易获得的那种感情。他爱她,就会爱她的一切,包括她的缺点。他试着安慰自己,她回来就是好的。
杜林琪伏在地上打着哆嗦,长发散落在地上。
李河落蹲下来,盯着杜林琪白皙的脖颈,想着自己曾经亲吻过这里,像是此生唯一。他拿着这把枪十五年了,只有一次打不中目标,也只有一个人让他第一次对自己说不能打中她。因此再一次败给了这个女人。
“你是来偷猎的对不对?你是绑匪对不对?”杜林琪轻声问。
李河落望着她透明的眼睛,胆怯得不敢回答。
杜林琪抱住他的手,“我们一起回头,一起离开这里!”
或许在他心里,她已经是他的唯一了,毫无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