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七里集
是的，尽管刘三私通倭贼，可并不妨碍他热爱大明。通倭只是为了赚钱，一旦积攒足够的钱财，自己就把渠道转给他人，找门路捐个贡生，洗白身份重新做人。
至于从贼？
不论是他，还是在座的十二人，都不曾有过这个念头，遍观诸国，只有大明朝厚待书生，如果有得选，谁会跑到海上漂泊一生，死后连棺木都回不了祖坟。
“事已至此，得想办法处理好首尾，出了岔子，后面的人可不会保我们。”等到刘三说出这番话，众人才松了口气，嚷嚷着赶紧打发走枯道人，免得他被俘后供出自己。
“其实我觉得，假如他死了，会不会更好？”瘦高个支支吾吾，试探着说出内心所想，惹得旁人惊惧万分，差点连杯子都端不稳。
“慎言，”刘三打断同伴的激进主义想法，“此人古怪得紧，隔空杀人易如反掌，还是稳妥起见，先把枯道人送出大明境内。
他在浙地大闹一阵，想必至少能消停一段时间，而且海盗兽性难改，内讧之事常有，说不准哪天就死了。”
“对，兴许妈祖她老人家显灵，一股浪淹了这伙畜生。”为缓解恐惧，他们将话题转移到求神拜佛上，叫嚷了十多分钟，有人不胜酒力，开始陆续告退。
会议结束，剩余几人开始聊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比如谁新纳了房小妾、谁又淘了件宋代古玩，不小心打了眼、倭乱四起，扬州瘦马的价格有所下降，找机会买上一“匹”......
如此种种，听得顾明渊直打哈欠，转身下了房顶，回到住处打算休息。
“你去过客栈？查出点什么了？”屋内，前任厂公料事如神，一眼就看出顾明渊的动向。
“刘三通倭，妙元宫的布防情况也被他们那伙人卖给了倭贼头目——枯道人，现在正打算把人送出海外，免得牵连自己。”
“狗胆！”
冯保大怒，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这个没儿没女的太监殚精竭虑，世代簪缨的乡绅却时刻不忘给大明朝挖坑，搞垮朝廷，吃亏的还不是他们的子孙后代！
激愤之下，太监一连砸了四个茶碗，急得隔壁的中年妇人破口大骂，这才保住了剩余的茶具。
“这里不能再待了，我天亮就雇车去杭州，你留在这看住他们。记住，万事莫冲动，缉捕令取消之前，你才是最见不得光的人！”
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顾明渊忽觉一阵索然无味，引得冯保赶紧找补，
“放心，事后少不了好处，有我罩着，东厂、锦衣卫的职务任你挑，说不准圣上高兴，随手赏你件飞鱼服。”
一夜无话。
天亮时分，顾明渊赶到集市，发现马夫全被雇走，只好花三倍价钱雇了辆驴车，目视冯保坐在板车上，一路颠簸着走远了......
七天后。
斜阳透过发黄的窗户纸，洒在同样发黄的棉被上，随着时间流逝，光斑逐步往上游移，直至青年紧闭着的双眼，只见他滚动两下身躯，打着哈欠坐起，嘴里犹自感叹，
“不知道那群秀才今天又要整什么活？”
冯保一走，顾明渊继续昼伏夜出，跑到客栈屋顶探听消息，令人意外的是，秀才们不再谈论走私，而是把心思放在了吟诗作对，
这些天，他们陆续做了上百首诗，写完之后贴在客栈一楼的柱子上，内容无外乎战场厮杀、报效君王，乍一听好像台州大捷是他们打出来的，还说要找位师傅刻成雕版，刊印成册留作纪念，搞得沸沸扬扬，连隔壁府县都有所听闻。
如此张扬，背后一定有鬼！
找妇人要了两碗剩饭，一小叠咸菜，顾明渊狼吞虎咽吃下去，他知道这些天的古怪举动瞒不过房东，于是又加了一钱银子，说自己是某位参将的家丁，私下打探政敌消息，让对方千万别多嘴，免得惹祸上身。
“年纪轻轻，样貌清秀，身手矫健，吃喝嫖赌样样不沾，哪有歹人会这般克制自己。”妇人心里早信了三分，添上一钱银子后，三分信任立即翻成了六分！
“好说，小哥身负重任，奴家怎会不知趣。”
吃完早餐，或者说是晚餐，他伸着懒腰出了门，打算找家茶摊坐两个时辰，天黑再去客栈偷听。
“话说十五个有名的倭贼头目被干掉一大半，这下有安生日子过了。”
“对，我也听说了，戚将军把斩下的首领头颅用石灰腌制好，连夜发往京师，叫甚么‘小五郎’、‘清兵卫’，据说还有佛郎机的红毛。”
“确实，倭贼或死或逃，可传闻还有个枯道人没离开，据说要攒够一百童男童女的......”
该死，每次都是这样，总有家伙为了耸人耳目，故意把事情往玄幻方向扯，干扰听众获取真实信息！
顾明渊叹了口气，头靠着墙壁，盯着路上形形色色的人影发呆，晚风拂过，吹得路人衣袂翩飞，烟尘四起，恍惚间，他看到一个男人的斗笠被吹起一角，露出下边的地中海发型。
不对！
他骤然站立，连带着桌上茶碗一阵晃动，“月代头，倭贼！”
丢下几枚铜钱，顾明渊大步跑出门，只瞧见对方的背影消失在客栈中。
原来如此，倭寇大败，俘虏为了活命，肯定会供出不少线索。旧的接头地点废弃，双方联络断裂，刘三这才费尽心思，写诗炒作扬名，吸引枯道人来七里集找他联系。
“好手段。”
可惜现在还是下午，无法去房顶偷听，顾明渊只能守在外边，一连等到傍晚，才看到几个头戴斗笠的身影从客栈后院离开，拐过几个角落，然后进入一家院子，不出片刻，三辆马车接连开出，通过车轮压出的车辙印判断，上边载着的货物必然不轻！
总算让我逮到了。
道士会心一笑，食指朝前一挥，“去。”
一只蝙蝠扑腾着翅膀，不经意间贴在最后一辆马车的车轴上，他知道倭贼久经战阵，警惕性很强，可自己与纸蝙蝠的联系范围将近四百米，大大超出普通人的认知，对方肯定想不到。
红霞漫天，马车消失在道路尽头，青年估算着距离，义无反顾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