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穿婚纱的怪物
入夜时分，婴宁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商业街上。空气中流淌着温暖香甜的气息，街上哪里都是人头攒动。在iPhone广告牌边上，两个女高中生把一只刚买到手的熊本熊公仔夹在中间，举起手机不停地变换表情自拍；一对情侣从星巴克咖啡屋走出来，女孩挽着男孩手臂，手里端着杯卡布奇诺，两人相视的笑容绽放在霓虹灯光下；在街角的露天酒吧，一桌上班族白领正举杯庆祝着什么，满溢的啤酒杯碰在一块，泡沫在欢呼声中飞溅……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婴宁感觉自己距离这个世界好遥远。就像此刻，看着橱窗里琳琅满目的商品，听着从酒吧里飘出来的爵士版《Plastic love》，与路上熙攘的行人擦肩走过，明明繁华热闹的景象就在眼前，却充满了冰冷的隔阂感。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没有躯壳的幽灵，什么都触碰不到，一切也与她没有半点瓜葛。
走着走着，在街头的一间玻璃橱窗前，婴宁慢慢停下脚步，眼眸里闪过一丝光亮。玻璃上映着她的模样，一身浅紫色的雪纺连衣裙，脸庞清新动人，完全没有化妆的痕迹，却美得叫人惊心，她拥有一双深蓝似海的眼眸，两道又细又弯的眉毛宛若倒挂的月牙，发型是那种柔顺的波波头，发梢微微向内勾勒，看上去甚是甜美，但婴宁看的并不是自己，而是橱窗里的东西，一件穿在人偶模特身上的婚纱。
洁白的珍珠纱、层叠的蓬裙摆、晶莹的水晶亮片……这是一件优雅的公主型婚纱，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这世上所有的婚纱对婴宁都有种奇特的魔力，只要看见了，她都会忍不住驻足细细打量一番。
婴宁就这样安静地站着，盯着婚纱，脑袋向左倾斜一下，然后又向右倾斜一下，嘴角渐渐浮现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其实任谁都能发现，从她目光里流露出来的那份憧憬。哪个女人不憧憬自己穿上婚纱的那一天，在众人的祝福声中与爱人一齐步入神圣的婚礼殿堂，交换婚戒，宣读那句至死不渝的誓言。婴宁自然也不例外，只是她从不敢奢望自己真会有这么一天，因为无论外表与人类有多相似，她都打从心底清楚，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异类。所谓异类，不是特别，而是无法被接受，只能小心翼翼地隐藏起来。婴宁不是个普通的女人，她是怪物，一头披着人皮的怪物。这世上哪会有为怪物量身定做的婚纱，哪会有人为怪物献上祝福，又哪会有对怪物宣读厮守誓言的爱人……
“看得那么入迷呐，真喜欢的话我买给你？”从婴宁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婴宁回过神，但还没回头就已经猜到是谁了。一辆红色款法拉利F80超级跑车悄无声息地停在她身后，车型前卫梦幻，酷感十足，车门外倚靠着个身姿婀娜的少女，手里正飞快地转着钥匙环。婴宁转过身来看着她，问：“怎么那么晚？”
“因为堵车了嘛。”少女嚼着口香糖，把脸上的墨镜勾至鼻尖，露出一双宝石蓝的眼睛，对婴宁不怀好意地笑笑，“这不正好有时间让新娘子挑挑婚纱么？”
“我就无聊看两眼而已。”婴宁皱了皱鼻子。
“看一次两次是无聊，但老被我撞见你在街上盯着婚纱看，就不是无聊那么简单吧，是不是偷偷藏了什么小情人准备私奔啊？”
“我的小情人自始至终不就只有你一个吗？”婴宁陪着假笑说，“要不要我也帮大美人你挑一件？”
少女确实是个标致性大美人，她脸上的五官精致得令人窒息，肌肤白皙如雪，墨蓝色的长发齐腰，身材纤细凹凸，身上穿着香奈儿的杏色衬衣和纪梵希的百褶半身裙，一双修长的美腿套着黑色条纹丝袜，脚下踩的是八厘米的布鲁托尖头高跟鞋。她身体的每一寸曲线都是完美的，极致的，就像出自米开朗琪罗之手的女神雕像，简直是活生生的艺术品。
“那还是算了吧，你这土包子的品位我信不过。”少女依然笑眯眯。
“喂，不是一定要穿得跟你这妖艳贱货一样才叫有品位好吗？”婴宁瞬间收敛起脸上的假笑。说起穿衣打扮，她确实赢不了蓝瞳，蓝瞳在造派头方面向来舍得下本钱，只要是她看上的东西，就一定会买下来。不过婴宁也很清楚，蓝瞳无论怎么打扮都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审美，并非想吸引男人的目光，她对男人毫无兴趣。
“上一句还叫人家小情人，下一句就变成妖艳贱货，真是让人心寒。”蓝瞳装出一脸的幽怨，用遥控钥匙开启了跑车的剪刀门，“还是上车吧新娘子，快迟到了。”
婴宁绕到跑车另一边，坐上副驾驶座，一边给自己系上安全带一边问：“其他人呢，都已经到了吗？”
“嗯，就差我们俩。”蓝瞳发动引擎，驾驶着跑车离开商业街，汇入主干道的滚滚车流，“墨提斯跟我透露了下，这次任务可不简单，不然也不会急着把我们全召回去。”
“又怎么不简单？说好给我们放两个月假，结果才过一半就泡汤。”婴宁的语气透着不耐烦，她对任务一向不太上心。
“假期嘛，哪次是真的放完过，你应该换个角度想，能放一半已经谢天谢地了，墨提斯说这次任务……”蓝瞳稍稍停顿两秒，“跟神族有关。”
“神族？！”婴宁扭头瞪着蓝瞳，一脸不太敢相信的表情。
“这样说你是不是就来兴致了？”蓝瞳狡黠一笑，“不过就只是说有关而已，到底怎么个有关法要回总部才知道，再说了组织的保密机制你又不是不清楚，越是重要的任务，我们事先能得到的情报就越少。”
婴宁没有说话，心田却荡起细微的波澜，在如今的异世界里，关于神族的记载只剩凤毛麟角。他们是远古时代的神，曾经主宰着世间的一切，拥有至高无上的荣光与权能，如同真理的化身，是人类崇拜的绝对存在。但后来时代变了，他们从统治者的王座上纷纷陨灭，从历史变为了传说，又从传说变为了神话。
“你是不是渴了？”蓝瞳从后视镜里注意到婴宁双眼的虹膜在渗出血色，“你座位底下就是冷藏柜，里面还有几瓶血液，都是新鲜的。”
“不需要。”婴宁从手提包里掏出一瓶屈臣氏蒸馏水和一盒药片，药片的包装看起来就像市面上那种很普通的感冒药，但里面的药片却是暗红色的，她取出两粒药片放进嘴中咀嚼，然后含着水把嚼碎的药片全咽下去。
“有血给你喝却偏偏要服血液锭剂，老这样小心营养不良。”蓝瞳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也没有多说什么。
血液锭剂的原材料是人造血，经过浓缩、干燥、压片等一系列工艺制成，有点类似人类社会的压缩饼干，极易溶解于水。尽管服用血液锭剂同样可以满足吸血鬼的口腹之欲，但其本身提供的能量十分有限，而且对吸血鬼来说，它的味道远不及人类血液来得可口，更多的时候只是用来暂时缓解进食冲动。
“你就当我有食物洁癖吧，反正我总觉得喝人血犯恶心。”婴宁又喝了口蒸馏水，想漱掉那股残留在咽喉里的血腥味。
没错，她和蓝瞳都是吸血鬼。事实上吸血鬼并不像鬼怪传说里描写的那样，是什么惧怕阳光、大蒜或者十字架的丑八怪恶魔，没事还喜欢逛墓地睡棺材，但确实以血液为食，并且能永生不死。他们是超自然生物中的一种，拥有各种不可思议的异能力，却早已习惯于隐藏在人类社会中，严格遵守“避世”的戒律。
“那墨提斯跟你说这次任务是什么等级了没？S级？”婴宁又问。组织一般会把分配下去的任务根据难易程度和重要性划分为A至D级，其中极少部分还会被列为高危S级，迄今为止他们执行的任务几乎都是A级，而且从未失手过。
“这个倒没说，不过是不是S级都无所谓，别忘啦我们是ACE，王牌中的王牌，再难的任务对我们来讲都小菜一碟。”蓝瞳爽朗的大笑几声，接着把油门一脚踩到底。V8双涡轮增压引擎咆哮，时速瞬间飙破一百公里，利箭般刺出！
车内音响放起了劲爆的电子音乐，蓝瞳开着跑车左避右闪，不停地加速变道，如同一道红色闪电穿梭在车流中。沿路上喇叭声此起彼伏，七八辆汽车被逼停在交叉路口，司机还没来得及张嘴咒骂，跑车就呼啸着从他们眼前一晃而过。不用两分钟，这辆法拉利F80已经冲破车流的阻碍，驶上了那条靠近城市海岸边的高架桥公路，然而蓝瞳非但不减速，反而更加肆无忌惮地增大马力，像是要把跑车开上天才罢休。
法拉利F80最初的设计理念就是打造一辆能合法上路的F1赛车，最高时速可达恐怖的500公里。
婴宁对蓝瞳动不动就开飙的驾驶风格也已经习以为常了，用蓝瞳的话说就是跑车买回来那当然是用来飙的，不然跟堆废铁有什么区别？而且这跑车跟蓝瞳执行任务时开的东西相比起来……只能被称为有点昂贵的玩具。
漆黑的夜空与墨色的大海连成了一体，海风冷冷地呼啸，高架桥下的海浪冲刷着城市的大理石堤岸，发出银链碰撞般的哗啦声。跑车依旧在飞驰，婴宁透过车窗眺望，目光懵懂得就像小孩。远方灯光璀璨的城市此刻仿佛笼罩在星云里，沿道蜿蜒的路灯、川流不息的车灯和七彩斑斓的霓虹灯招牌交相映照，勾勒出充满迷幻感的城市夜景。然而在婴宁眼里，这座城市看着好寂寞，每一盏灯就像一颗因为不甘寂寞而闪烁的心，汇在一起也不过是一片寂寞的灯海。她不会知道，此时在另一座城市的边缘，同样有个少年伫立在夜幕下，凝望着远处与他无关的灯海，眼眸里填满了脆弱与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