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灭纪:血樱恋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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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阿树和弥娜

格林市中心医院,703号独立病房。

空气里都是双氧水味,苏弥娜盘腿坐在病床边,一丝不苟地削着手中的苹果。她身上穿着圣蒂安校服和黑色长筒袜,俏丽的脸庞化了烟熏妆,左耳上打了四颗金属耳钉,酒红色的长发瀑布般地披散在背,看上去光亮如焰。

“我都说不想吃苹果了,干嘛每次来都一定要削给我吃。”高玉树就躺在她身后,一身蓝色竖条纹病服,枕着手臂,脸上的表情病恹恹的,他那习惯用发胶固定的发型现在整个都塌下来,眉宇间的英气也早已荡然无存,毕竟自生病以来他足足瘦了二十斤。

“我削的苹果你敢不吃,信不信我一刀捅死你。”弥娜冷冷地说,头也不抬,苹果皮正沿着刀面一圈圈剥落,从头到尾都没断。

“每天都过得那么无聊,哪都不能去,还真不如被你一刀捅死算了。”阿树拖着长调发牢骚,眼睛里好像蒙了层雾霭。

“你都病成这样还想去哪,觉得无聊可以看书。”弥娜扭头瞪着阿树,说话的声调突然提高许多,“我从学校图书馆借了那么多书给你,你到底有没有看?”

“你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看书啊还让我看,而且你拿过来的都是些什么鬼玩意,《悲惨世界》《百年孤独》《穆斯林的葬礼》……光看书名就觉得晦气。”阿树伸手指着那些叠在床头边的旧书,“你还是都还回去吧,堆在这也碍眼。”

“我费那么大力气背过来给你看,你看几眼书名就让我还回去?”弥娜的火气一下子就蹿上来,“真以为你现在躺着就成大少爷了啊?还给脸不要脸……”她用水果刀的刀柄猛地戳了下阿树肚子,“想死就成全你!”

“我靠……”阿树抱着肚子惨叫一声,脸上五官扭曲成滑稽的一团。弥娜刚想笑,哪知道下一秒阿树就叫岔气了,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伴随着每一声咳嗽,阿树还感受到从胸口传来一阵阵火烧般的灼痛,似乎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想要从胸腔里钻出来。

“喂喂,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啊不对,我是故意的,我只是故意戳你……”看着阿树拼命咳嗽的样子,弥娜有点被吓到了,连忙放下水果刀去拍阿树后背,“我倒杯水给你喝要不要?还是我去叫医生过来?”

阿树捂着嘴不断干咳,过了老半晌才缓过劲来,然后抬手推开了弥娜:“放心吧,咳嗽一下又死不了人。”

“我还以为你已经不咳嗽了。”弥娜撇嘴。

“是比之前好一些,只是没那么频繁。”阿树又躺下身子,长吁一口气,好像一下子就变得虚弱不堪。他现在高烧40.5℃,而且已经持续整整一星期,体温每次都是降下来没两天又升回去,反反复复没个尽头。医生告诉他这种情况叫FUO,不明原因发热,既不是因为什么病毒真菌感染,也不是因为罹患什么肿瘤癌症,而更像是免疫系统出了大问题,阿树体内的淋巴细胞紊乱得相当严重,但做了那么多检查,还是没能找出个具体病因,现在也只能对他进行一些保守性治疗,尽可能地缓解各种症状。

只有生病的人才知道原来人的最佳状态就是没病,病一来难受得真不是滋味。阿树也搞不明白自己是出了什么毛病,刚开始时还只是脑袋发昏、食欲不振,以为是得了感冒,接着没过几天就发起高烧,浑身酸痛难忍,咳个没停,不论吃什么都反胃想吐,在校医务室折腾了一个星期后,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倒愈加严重,高烧持续不退,整个人虚弱得就像被抽掉了脊骨似的,连站都站不稳,最后实在扛不住了才被星辰他们送到医院来,当时已经烧到42℃,几乎没了神志。

“你说我会不会再也好不了了?”阿树愣愣地问。

“什么叫好不了,你现在不是已经在好起来了吗?有点信心行不行。”

阿树“嗯”了声,两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其实他这几天隐隐有种不安预感,现在所有症状都还只是前兆,他的身体还会发生更恐怖的恶化。

“你上次不是说又给一些唱片公司寄了乐队的DEMO吗?怎样,有消息没?”阿树开始转移话题,不想再谈论自己的身体状况。

“有个屁消息。”弥娜瞥了眼那架倚在墙角的吉他,那是她背过来的,装在破旧的单肩吉他包里,“寄了快两年还是一点回信都没有,现在唱片市场那么不景气,我怕他们都自身难保了,哪有闲功夫听我们这种无名小辈录的DEMO。”弥娜无谓地噘噘嘴,但眼眸里还是闪烁着零星的失落,“也可能是我写的歌都太难听吧……”

“你写的歌叫难听的话,那这世上就没有歌好听了。”阿树把弥娜手里削好的苹果抓过来,干脆地咬了一口,“谁不是从无名小辈开始的,是那些操蛋的唱片公司不识好歹,以后等我赚了大钱啊,开家超大的唱片公司,只捧你一个怎样?”

“想不到你都躺病床上了还能搞笑,等你开唱片公司捧我?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都老到牙齿掉光了吧,说话都漏风还唱歌?”

“你都说要我有信心,那你也要对自己有信心啊。”阿树往上扫了扫遮眼的额发,想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别忘了你是天才,天生就是搞音乐的料。”

虽然弥娜染着头妖艳的红发,喜欢化眼影很浓的烟熏妆,看起来就像个过分早熟的不良少女,但阿树从不怀疑弥娜的音乐才华,在他眼里弥娜就是摇滚界的神童莫扎特,无论学啥乐器都可以无师自通,收音机里的吉他曲只听一遍就能一个音符不差地弹出来,敲爵士鼓时的架势更是帅到炸裂。弥娜在学校组建了一支名为Rebel的摇滚乐队,自己担当主唱,时常唱她自己编曲填词的作品。弥娜写的歌就跟乐队名一样,充满了锋利的反叛精神。

“天才这种称号我受不起,我倒觉得自己天天满脑子想的都是写歌唱歌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活得跟傻子似的,好像根本没这必要,就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弥娜也会自卑,觉得像她这种苟活在无名区里的人,可能根本就不配拥有梦想。其实谁不想活得自信,可这世上哪有平白无故的自信,所以真正追寻梦想的人反倒耻于表露梦想,毕竟遥远得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怎么会不切实际啊,既然搞音乐是你喜欢做的事,那不做这个做什么,难道你还想变得跟我一样?都不知道自己想干嘛,每天过得浑浑噩噩。”阿树用一个投篮姿势把苹果核投进门边的垃圾桶,“寄DEMO不行的话就再想别的办法,现在那些唱歌选秀节目不都很火吗?你有没想过去报名试试?”

“选秀什么的就拉倒吧……”弥娜嘴角一撇,透露出心头的不屑,“其实我老早就想通啦,自己写的歌当然希望有人听有人喜欢,可我又不是为了让别人喜欢才写,我写歌是因为我想写,就算没人听我还是会写,唱不出名堂也没所谓。”

有件事情弥娜一直没有告诉阿树,两个月前她真的偷偷报名到市区参加了个蛮有知名度的电视歌唱节目海选。那天她就自己背着吉他挤公交车过去,然后饿着肚子在等候室里站了将近四个钟,只为了可以在那些考核官面前献唱一首她自己写的歌。原本弥娜并不抱什么希望,结果却出乎意料地入围了。宣布入围名单时她惊愕得完全说不出话,以为梦想终于迎来了转机。然而在比赛结束后一个阴阳怪气的考核官却又打电话告诉她,想上电视参加节目露面的话就要塞三十万的推荐费,这世上会唱歌的人那么多,但成名的机会就那么点,能拿得出三十万就有这机会。

那一刻,弥娜才知道自己有多天真,原来梦想不仅仅要靠才华去拼,还要用钱来买,原来即便走出了无名区,这个世界也依旧那么黑暗那么龌蹉。三十万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她自然拿不出来,其实就算拿得出,弥娜也不会给,她的骨气不允许她这样做,所以最终她能做的就是深呼吸,然后给那个考核官吼了句“操你大爷”便挂断电话。

“说得那么悲观干嘛,什么叫就算没人听,我不就是你的头号粉丝吗?只要我还活在这世上啊,你的歌就有人喜欢有人听。”阿树躺着翘起了二郎腿,“再说你现在才多大啊,压根不用想那么多,以后机会大把大把的。”

“那你可千万别死了,头号粉丝。”弥娜会心地笑笑,然后很自然地俯下身子,把侧脸贴在阿树热烫的胸膛上,慢慢闭上眼眸。她听到了从阿树胸腔里传来的心跳声,一声接一声,每一声都怦然有力。其实她真的很担心阿树,只是每次来看他都不想显露太多,阿树现在的情况已经够糟了,弥娜能做的只是让他心情好一些。

沉默之中,空气里有一种温馨的情愫在发酵,阿树撩起了弥娜背上的几缕红发,凝视着它们在指缝间如丝绸般滑动,那些流淌在发丝上的光泽,闪熠泛滟,宛若从夜空中划过的流星。有时他觉得弥娜就像流星,看得见,却永远抓不住,也许太过耀眼的东西,都是不愿意被抓住的,弥娜拥有自己的世界,她想飞,飞去很远的地方,飞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但阿树希望看到弥娜飞,飞多远都没关系。

阿树又想起第一次见到弥娜的时候,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当时弥娜还没染发,而是顶着青涩的蘑菇头,不久前刚转入圣蒂安学校当插班生。一天夜里,天气燥热得厉害,学校组织了场圣灵降临祈福晚会,说是晚会,其实也只是在操场上临时搭了个简陋的铁架舞台来表演节目,大家都从各自教室里搬来椅子坐在底下看。阿树对那些节目一点兴趣都没有,便跟胖头丁几个蹲在后边打牌嗑瓜子,偶尔抬头朝舞台方向喝几声招人厌的倒彩。几个唱诗班节目过后,台下忽然变得一片寂静,这时候他听见一个声音响起,紧接着整个人仿佛被闪电击中一般,一股电流从天灵盖流遍了四肢百骸。他傻乎乎地站起身来,望向舞台,原本攥在手里的扑克牌纷纷散落一地。弥娜当时就站在舞台中央,一身校服,笼罩在淡蓝色的舞台灯光当中,轻声唱着巴瑞·曼尼洛的《Can't Smile Without You》,一边用怀里的木吉他为自己伴奏,整个场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却美得如梦似幻。

You know I can't smile without you

I can't smile without you

I can't laugh and I can't sing

I'm finding it hard to do anything

you see I feel sad when you're sad

I feel glad when you're glad……

其实当时阿树压根看不清舞台上的弥娜,只能看到些许朦胧的轮廓,但弥娜天籁般纯净的歌声却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让他觉得这世界上绝对没有比这歌声更美好的东西了。而最匪夷所思的是,听着听着他居然流泪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弥娜的出现就像夏夜里的烟火,恍然间照亮了阿树的整个世界。

第二天阿树便打听到原来这个苏弥娜就在隔壁再隔壁班,上个月刚搬来无名区,很可能是家里遭遇了什么大变故才沦落至此。之后的故事就很简单了,抄情书、送早餐、放学路上骑着摩托车堵截陪聊……阿树对弥娜展开的攻势自此一发不可收拾,各种死缠烂打没完没了,结果就这样坚持了大半年,还真把弥娜追到手了。

阿树回过神,看着怀里的弥娜,悄悄伸手去搂她的腰,突然一发力,以迅雷之势把弥娜整个人抱上床,接着一个翻身把她压在身下,吓得弥娜禁不住怪叫一声。

“你想干嘛?”弥娜一脸不知所措,阿树不仅把她死死压住,还抓住她双手手腕,明显是不想让她挣脱。

“我发烧老好不了,你说会不会是因为体内有什么火没泄出来啊?快帮我降降火呗?”阿树咧着嘴坏笑,露出一口皓白的牙齿。

“想降火就多喝凉茶,白痴。”弥娜凶狠地瞪着阿树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就是此刻他脸上这种又痞又邪的坏笑,明明每次看到都恨不得揍上一拳,却虏获了她的心,“我警告你别乱来啊,这里可是医院。”

“医院又怎么样,有床就行了啊。”阿树依旧一副贱兮兮的死皮赖脸相。

“你是不知道你现在的表情有多淫荡。”弥娜咬了咬牙,使劲想把手挣开,从阿树体表散发出来的热量熏得她脸颊有些泛红,“我数三声,你要是再不从我身上挪开,待会我就拿水果刀把你下面切了,那样肯定很降火!”

“你怎么跟星辰一个样,威胁起别人时都喜欢玩倒数。”阿树一边挤眉弄眼一边嘟囔,“你要是真把我下面切了,那以后吃亏的人可是你啊。”

“我不介意跟你做姐妹呀!”弥娜扬起下巴,满脸都写着宁死不屈。

两人恶狠狠地四目相对,眼睛都睁得老大,眨也不眨,像在进行一场眼神的较量,要用眼神逼退对方,然而不出半分钟,最终还是阿树软下心。

“好了好了不玩啦……”阿树从弥娜身上翻下来,极力舒展四肢,在床上摆了个正品的大字,“话说我不在学校的这段时间,有没有人欺负你啊?有人欺负你就要跟我讲,我过去帮你废掉他双手双脚,然后送过来陪我一起住院,也好有个伴。”

“你认识我那么久,什么时候见过我被人欺负?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倒清静不少,老师们都还挺开心的。”弥娜坐起身来整理头发,“对了,你现在功课落下那么多,我怕你回去连全班倒数第六都保不住,下次要不要让晴天陪我过来给你补课,她门门功课都那么好,随便教你哪门都绰绰有余。”

“这个就算了吧,她每天都要帮家里卖便当已经够忙了,你怎么还忍心让她大老远过来给我补课啊,再说以我现在这状态哪学得进东西……”阿树看了眼腕上的塑料手表,又蹙着眉头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这里的医生护士好像都不怎么想搭理我,之前做检查时还老问我这个问我那个,一天过来查八次房,简直热情似火,可现在到吃药时间他们都懒得进来提醒一声,你说他们是不是已经对我放弃治疗啊?”

“这家医院那么大,病号那么多,人家都很忙的,哪有那么多功夫伺候你一个,既然你自己都记得吃药,还老惦记着让别人提醒干嘛。”弥娜虽然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很清楚真实原因,她进病房时走廊上的护士也没给她好脸色看。

阿树住院的这段时间来,诊疗费、医药费、住院费合着已经欠下十二三万,学校给他们办的医保是档次最低的那种,只跟那些医疗水平最差的卫生服务站挂钩,而这家中心医院却是格林市出了名的贵族私立医院,收费昂贵且无法报销,但星辰坚持要把阿树送到这来,让他接受最好的治疗,毕竟其他医院对阿树的病都无能为力。阿树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以为学校垫付的几千块救助金加上医保报销就能缴清他全部医疗费,而院方在弥娜的一再恳求下也配合地没拆穿。可就在一个星期前,医院已经给他们下了最后通牒,要是在月底还补不上医疗费,阿树就会被赶出去。

弥娜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一个月来她也在想方设法地筹钱,但她和阿树在无名区的同学朋友一个个都活得捉襟见肘,哪能帮到什么忙。迫于无奈,她只好谎报年龄去一间地下酒吧当夜场驻唱,可是唱一整晚烂俗情歌她能赚到的钱就那几百块,除去车费差不多只够给阿树买水果了。弥娜已经有些心力交瘁,她不知道阿树什么时候能痊愈,如果中断治疗的话病情肯定又会恶化。她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星辰了,星辰说他有办法筹到足够的钱,至于是什么办法却没说,弥娜除了相信星辰也没有别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