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长相思
“这名字听着不错啊!”一旁围观的男人道,“不知女君能否写出来,赠于小人?小人想拿回家讨夫主的欢心。”
常静姝望着对这一切无动于衷的男男女女,似乎对他们来说,这一个命案无关紧要。
可他们与这对殉情的男女其实处于一样的生存困境中啊!
“你当真想要?”常静姝问。
那男子点头:“当真。您放心,小的不白拿,给您二两银子的润笔费。”
“铺纸,研磨!”常静姝沉声道。
众人忙将那架又大又碍眼的箜篌搬开,连桌子一起搬到常静姝面前,“您请!”
“小笺不够。”常静姝蘸墨,对他们道,“换长卷。”
“换长卷换长卷。”一群男子热切地围观,积极准备,若是能求得名篇佳作讨得夫主的欢心,今天这热闹也不算白看。
长卷拿来,常静姝看了一眼窗边,又看了一眼房间内的箜篌,还有这群在热切期盼着一首讨人欢心的诗篇,而全然不在意没了两条性命的看客,她挥毫将所背乐府名篇《孔雀东南飞》写下。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在这样的环境下,在活生生的年轻生命又一次消逝在眼前,常静姝愤然疾书,写下浩浩荡荡的长卷《孔雀东南飞》,悼念这一对同样被封建家长制度害死的年轻人。
这件事情也坚定了常静姝推动改制的决心,只有从根本上破局,才能有盛世之下的“男有份、女有归”,若不提升经济基础,没有独立的财产,何谈独立的幸福?
那覃家老鳏和这个昨晚弹箜篌的男子的姐姐争来争去,说到底是各为私利。老鳏怕独女太过喜爱儿婿,自己控制不住一向听话孝顺的独女,失去依仗,便迫使女儿休夫。
弟弟被休弃回家,那女人不想白白养他,将他再嫁谋利。
说到底,各有私心。可若是老鳏不固守礼教,重新开启自己的生活,即便不想再嫁,手脚康健,只要勤劳上进,未必没有自己的一份经济独立。
何至于活成今日这般、好手好脚却要用道德捆绑在自己的独女身上,最终害死两条无辜性命,自己也落个鳏寡孤独的寥落下场。
那走投无路、选择溺死的男子,一手箜篌技艺过人,倘若不被礼教所束缚,他便是去教坊谋生、卖艺不卖身,也绝不会因为进退维谷而自绝生路。
“还在为那对殉情的男女难过?”马车上,秦休问常静姝。
常静姝长叹一口气:“怎么能不难过?那可是两条鲜活的生命啊。昨晚还好好的,今天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他们都还那么年轻,一个懦弱的女君,既然肯为心爱的男子放弃生命,为何不敢奋起反抗呢?”
“心爱之人死了,抚育自己的父亲垂垂老矣。”秦休道,“或许选择殉情,就是她无声的反抗吧!”
“我原本以为,只有在男尊女卑的国度里,因为女子沦为家庭的附属品才会造就刘兰芝和焦仲卿的悲剧。”常静姝道,“如今看来,即便女子为尊,若是不改变这种依附心理,没有独立的人格,还是会重复封建家长制的悲剧,这种情况根本无关性别,而在于经济基础之上的精神独立。”
“你的话有时候,挺难懂的。”秦休听得懂大概意思,但有些词汇对他来说,实在是超纲了。
常静姝道:“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会尽我所能减少甚至避免此类悲剧的发生。”
“为了什么呢?”秦休道,“你只是一个女子,即便你是一个男子,这么做,为了什么呢?”
“为了很多吧!”常静姝道,“为了在给社会带来价值的过程中,实现自己的价值。人生有很多种活法,命运和我的内心微弱的信念驱使我踏上这条路,而我想走完它。”
“我必须以过来人的身份提醒你,这条路没那么好走。”秦休敬佩她的胸襟,却也深知这条路上的坎坷荆棘。
常静姝道:“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难得走出了一条这样浩荡的路。没有哪一条向上的路是好走的,如果有,那证明是在走下坡路。”
幽剑骑马陪同,听到常静姝的这番言论,心里愈加敬佩。
出城的路上,有人在不远处的空地上施工,修坟刻碑。
客店老板收了常静姝的润笔费,自己贴补了一些,接下为覃家女君与夫郎修坟立碑之事。应常静姝的要求,除墓志铭外,另立一块大石碑将《孔雀东南飞》原文刻印此处,以供后世儆诫。
“停车!”常静姝看到远处的客店老板,点头致意,拿了一管箫,独自在路旁一块石头上端坐,吹奏起《长相思》。
洞箫声呜呜咽咽,一叹三叠,着实哀怨凄婉。
与此同时,那位想要讨夫主欢心的大方男子,他的夫主正因为这《孔雀东南飞》中这女子的殉情悲戚,得知男子是去客店看覃家的热闹时求得的这卷诗篇,气愤不已,拎起鸡毛掸子就将那位吃了没文化的亏的郎妾打得哇哇乱叫。
车马进入辛都,一切就是全新的景象。毕竟是都城,气象宏阔。
飘香郡主正守在南城门,见到常静姝一行人,简直不敢相信。
“我不会是眼花了吧?”叶飘香打了打身旁侍立的男子,道,“楚若瑕,你看刚刚过去那个马车里的人,像不像那个小骗子常静姝?”
楚若瑕理了理衣裙道,“我又没见过常静姝。”
“香香郡主!”常静姝让人停下马车,伸出脑袋向叶飘香挥手,“好久不见呀!”
“常静姝,真的是你!”叶飘香忙从椅子上起身,跑到马车边抱怨道,“母皇说今日会有贵客来临,要我到南门等。”叶飘香嫌弃地仰头看了看常静姝,“说的不会是你吧?”
“你这什么表情!”常静姝伏在车窗上,刻意将头伸出来,凑近些小声道,“贵客在马车里呢。”
“马车里?”叶飘香狐疑地歪头瞧了瞧,定住了,她又歪头再瞧了瞧,拉着慢慢悠悠才走到自己身边的粉衣男子又跳又叫:“是殿下!真的是殿下!他本人简直比画册上还要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