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如此简单
中午时分垂拱殿内，几名经筵讲师以及工部尚书邹应龙、权刑部尚书乔行简、权礼部尚书曾从龙、吏部左曹侍郎董成健、银台司秘书郎洪咨夔等人齐聚。
这就是赵昀利用大半年时间，一点一点建立起来的班底。虽然其中缺少了最为重要的两府参知政事，以及知枢密院事，但相比较即位之初一穷二白的景象，至少还有人可用。
如今到了快与史弥远摊牌决战的时刻，赵昀自然没必要再藏着掖着，等待人员全部到齐之后，他直接就向状元郎吴潜问道：“吴卿，串联翰林学士以及太学生进展如何？”
舆论造势很多时候是动手的先决条件，吴潜乃嘉定十年的状元郎，本身就属于清流团体中的一员，历史上也算是个“宋朝愤青”了，由他来串联造势再合适不过。
“朝中清流得知济王死讯，可谓是群情激愤，已经纷纷上疏请求官家问罪史弥远！”
是吗？
赵昀望着自己满桌船运税方面的奏章，大概能猜测到那些弹劾史弥远的上疏，皆被政事堂给单方面拦截了。
不过这种小手段除了拖延点时间外，就没有太多的意义。毕竟一封两封上疏史弥远还敢隐瞒，如此大批量的联合弹劾，除非史弥远联合两府执政敢明摆着欺君罔上，否则早晚得送到自己御案。
“单单上疏造势还不够，如果可以的话吴潜你联合一批太学生，直接到丽正门前叩阙鸣冤，请求诛杀奸相史弥远。”
“反正把这件事闹得越大越好。”
“臣明白。”
吴潜按捺住内心激动拱手领命，他在赵昀的熏陶下早就看不惯史弥远专权擅势，更看不惯史党一群“投降派”把持朝政尸位素餐。
如今官家终于决定向史弥远动手，自己这边怎么可能掉链子。
“洪卿，济王府奏章放好了吗？”
赵昀转头朝着洪咨夔问了一句。
“臣已混在太学生弹劾上疏之中，想必史弥远以及两府执政，肯定不会去看这些对他们的唾弃谩骂。”
“如今他截留这批奏章，反倒是给了我们一个更为合理的借口。”
得知洪咨夔已经达成自己部署，赵昀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洪卿做的很好，此乃拿下史弥远的关键罪证，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
“官家放心，臣不容丝毫闪失。”
赵昀与洪咨夔的这番对话，放在殿内其他官员耳中，就感觉跟打哑迷差不多。
济王府的奏章？
要不是天气严寒，济王他人估计现在都已经臭了，济王府怎么可能还有奏章发到京师，并且还特意混入到太学生的弹劾奏章之中？
官家是在跟洪秘书开玩笑嘛……
当然，这种时刻哪怕内心充满疑惑，也不会有人站出来打破砂锅问到底。
君王有着自己的全局谋划部署，身为臣子只需要完成自己份内之事即可。
“好，该做的准备刚才朕已经说完，现在要谈及国务正事。”
“诸位卿家应该都看到了御案上铺满奏章，这些都是临安的世家大族以及运河沿线的地方大员上疏，里面内容为诉苦跟抗拒收税，宣称要停掉一切船运避免亏损。”
“临安府有百万民众，每日需要依靠船运提供海量的物资，很明显这是史党应对济王事件的反制手段，朕必须要破这个局。”
听完赵昀的诉说，真德秀首先出列拱手道：“官家，保民先保粮，只要能保证粮食供应，短时间内就出不了大乱子。”
真德秀这边话音落下，工部尚书邹应龙紧接着站出来拱手道：“以臣对史相公的了解，停运之时他必然会联合城内世家大族哄抬粮价，并且大肆宣扬断粮的危机感。”
“现在就得调集官仓米粮往临安城运输，营造出不缺粮的景象，否则挤兑跟骚乱起来，到时候单单靠着官仓顶不住。”
邹应龙说出了问题关键点，那便是“挤兑”二字。
南宋这种古典主义城市化，和平时期依靠着江南水系发达，还能顺利供应上百万居民的衣食住行所需。
一旦出现了什么意外，以目前的生产力以及运输力量，就很容易出现短缺造成恐慌。
世人都知道银行系统最害怕的就是“挤兑”事件，哪怕一家运转良好的银行，都不可能储备让所有人取款的备用金，发生挤兑之后往往会立马资金链断裂，陷入更大的危机跟混乱之中。
粮食挤兑产生的后果要比银钱挤兑更加可怕，后世曾有过一句名言，叫做粮食哪怕只缺少百分之一，得到的结果也绝对不是粮价仅上涨百分之一，亦或者说让剩下的百分之九十九平均分配。
真正会出现的局面，是粮价涨到百分之一的人买不起的地步，才会结束这一场粮食危机。
赵昀必须要提前营造出不缺粮的景象，这样百姓们才不会疯狂的购买粮食进行储备，造成事实上“挤兑”的场景。
一旦发生了，那官仓的存粮同样顶不住。
“邹卿提议的很好，朕即刻下令让临安附近各大官仓运粮入京。”
“真中书，此事交给你，现在就去办。”
“臣，遵命。”
真德秀没有丝毫犹豫，拱手就直接走出垂拱殿。
“官家，臣担心史党除了联合世家大族哄抬粮价，还会派人大量收购朝廷放出来的官粮，必须进行限购。”
乔行简此时站出来补充了一下漏洞。
不过他话音刚落下，旁边的权礼部尚书曾从龙就摇头道：“限购就暴露了储备不足的现状，对方反倒会想方设法绕过限购，依旧会陷入矛与盾之争的悖论中。”
就在众人思索万全之策的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户部左曹侍郎董成健轻咳了一声，脸上神情有些尴尬。
赵昀可太了解这位官场老油条了，他肯定是有什么法子解决。
于是乎赶紧问道：“董卿，你可有什么好建议？”
“官家，其实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只要朝廷愿意出钱，臣可以让人往京师运粮即可。”
这句话一出，让垂拱殿内一片寂静……
每个朝臣都想着高端的权谋政斗，却没想到董成健的办法如此简单粗暴。
“董卿，你哪里来的粮食，以及怎么安排运输？”
赵昀追问了一句，他还真好奇董成健如何解决。
“嘿嘿，京湖地区最大的粮商是臣亲家。”
董成健尴尬的笑了一笑，他这副神情让赵昀瞬间就明白了，为何当初往利州西路运粮，这家伙会强烈推荐从京湖地区购买并承包运输。
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在！
“董卿，你藏的还挺深呀。”
赵昀意味深长的回了一句，这让董成健赶紧讨好回道：“臣不敢当……不敢当。”
当然，赵昀更多是一种调侃，他知道这个世界极少有百分之百完美的官员，更无法彻底杜绝贪腐以及任人唯亲的存在。
只要对方能维持一个尺度，并且展现出自己的才华能力，让治下百姓能得到实利，赵昀某种意义上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此事就交给董卿处理，钱的问题户部调拨，不够就从朕的内藏库支付。”
“官家放心，臣如果操作得当的话，说不定这笔买卖朝廷还能有赚！”
本来董成健替朝廷付钱是打算捞点回扣的，结果官家记忆力太好，第一时间就想起了利州西路运粮的套路，那自然得挽回下形象好好办事。
“你的意思是高卖低买？”
“官家果然圣明！”
董成健赶紧恭维了一句，他就是想要用官仓的米粮，来吸引临安的世家大族高价收购，然后再用京湖地区的米粮直接砸仓再把粮食买回来。
这样一进一出说不定就能赚取巨额差价，朝廷方面不仅不要付钱，利润足够的话还能赚点钱。
“办好这件事情，龙图阁直学士的头衔，我觉得很适合董卿。”
董成健之前由从四品的权六曹侍郎，被赵昀升为了正四品的给事中，而龙图阁直学士乃从三品的加衔。意味着他身上这套官服能从红色，晋升为真正的紫袍大员。
常言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得到了赵昀这个承诺，董成健当即五体投地道：“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戏来了……
对于董成健这套，赵昀当然是不吃，同样也不会拆穿。
虚抬一手勉励道：“董卿尽力办事，朕心中有数。”
“臣谢陛下！”
态度到位了，董成健也就赶紧从地上爬起。
“诸卿，今日就暂且到此，先退下吧。”
解决了京师粮食危机，赵昀也就没有那么急迫，暂时松了口气。
“臣等告退。”
殿内众人得令后，纷纷朝着赵昀拱手退去，唯独角落里面的郑清之始终没有挪动步伐。
对于郑清之，从始至终赵昀就没有逼迫他做二选一的选择题，甚至于就连很多针对史弥远的密谋，都没有特意避开他。
原因很简单，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想要重用却又如同防贼一般的堤防着，那才是两头不讨好。
另外赵昀能理解郑清之的忠义两难全，如果他毫不顾忌史弥远的知遇之恩，转头就投靠自己这个皇帝谋求荣华富贵，这反倒得怀疑一下他的人品了。
就如同赵昀始终坚信的那样，自己玩的是天下大势那套。郑清之这种传统理学之士，只要还秉持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儒家理念，终会有一天会站在自己这边。
看来现在，到了郑清之做出选择的时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