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皇子流产
直到混乱的山顶重归平静,季安和符言才走了上去。
纪如晦的尸身已被捡回,因为尸身放置的时日多了,再加上在山上滚了一遭,尸身上几乎找不出一块好肉,而一旁的巨大棺椁也被摔得稀碎。
纪夫人抱着幼女血淋淋的双腿嚎啕大哭,纪如晦的两个儿子也险些丧命于父亲的棺椁之下,这会儿还缓不过来神。
胥御皇帝由于身处棺椁前方,没有受到惊吓;那孙衡父子就运气不佳了,为了在世家面前彰显自己对纪如晦的尊重,二人还要亲自扶棺,结果棺椁掉下时,砸到了孙衡的一只脚和孙清彤半条腿。
孙衡早就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这会子被骇得六神无主,以为纪如晦的冤魂来向他们讨债了。
纪氏族长率亲族怒气冲冲地跪在地上,“陛下!今日之事绝非巧合!我纪氏绵延百年为国为民忠心耿耿!如晦更是鞠躬尽瘁,如今却落得死后不得安宁的下场!我纪氏不服!”
“纪氏不服!纪氏不服!”
纪氏族人一口一句不服,震耳欲聋。
随后追上前来的纪学子弟在见到老师稀巴烂的尸体后放声大哭,为首一个面黑青年发现了躲在人群后的孙清彤,大叫道:“国丧之礼是你主持的!”
众年轻力壮的学子一呼百应,连尊卑上下也不管了,挤开孙衡,一把将瑟瑟发抖的孙清彤揪了出来:“打死你!打死你!”
孙清彤还来不及求救,就被十几个恶煞青年打了个鼻青脸肿,等孙氏护卫将他救下时人只剩哼哼的份了。
“陛下!国丧之礼是孙清彤千方百计求过来的,却害得老师逝后受辱!”
“不杀孙清彤难平民愤!”
“不杀孙清彤难平民愤!”
平日里恪守中庸之道的学子们和纪氏族人此刻跪了一地,各个瞪着虎视眈眈的眼睛,恨不得立刻扑上去将躺在地上装死的孙清彤活剥了。
孙衡靠在次子身上,半天喘不上气,又不好当众和纪氏族人硬杠。
胥御皇帝扫了一眼只剩半条命的孙清彤,心中无比畅快,他掐算着时间,估摸着差不多了,山下恰好跑来一个婢女。
那婢女还未至,已尖声大叫,“皇上不好了!贵妃娘娘受了惊吓!”
宋益年夫妇认出是女儿身边的陪嫁丫鬟,心中一惊,“贵妃娘娘怎么了?”
婢女停在五步之外,双腿一软,咚得一声跪地,在宋益年颤抖的目光下哭道,“娘娘受了惊吓,见红了。”
“啊!”宋益年双目决眥,大叫一声白眼一翻,昏死过去。
等胥御皇帝匆忙赶到山下时,见到的是一团成型的肉块。
他不忍再看,又有一种报复似的快感,摆摆手道:“好好安葬。”
“皇上!我们的孩子!”宋贵妃瘫软在床,白纸一般的脸上挂着两道清晰的泪痕,“我们的孩子没有了!”
“他是个成型的男胎!”
“我的孩子!”
胥御皇帝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问道,“昨日太医才把过脉,说孩子很健康,怎么会突然这样?”
宋贵妃瞬间哽咽,身旁伺候的宫人哭哭啼啼地答道:“娘娘一早听了皇上的话,本不打算出帐,免得天冷受寒。可孙贵妃临行前,孙贵妃,孙贵妃,”宫人不敢再说。
“孙贵妃怎么了!”胥御皇帝巴不得她快些说出来,最好声音再大点,让外面清醒过来的宋益年听得清清楚楚。
那宫人也是能人,提高了嗓门大喊:“临行前,孙贵妃故意激怒娘娘,说陛下尚不畏严寒要送纪大人最后一路,娘娘竟要摆架子!”
“娘娘听了她的话,只好走出皇账,结果娘娘刚刚出来,就见到纪大人……”
“大胆!”胥御皇帝佯怒,摔杯大呵。与此同时,他亦听到了帘帐外宋母的哀嚎和孙氏姐弟的求救之声。
胥御皇帝又安抚了宋贵妃几句后,终于姗姗走出皇帐。
皇帐外早已乱作一团,宋益年携妻眷子弟跪了满满一地。被侍卫羁押起来的孙清彤脸色苍白,一双眼睛死鱼一样呆滞无光。孙贵妃吓破了胆子,抓着父母双亲的手:“爹爹救我,我不知道她会被吓出小产,我真的不知道。”
孙衡摇摇头,心中知道,这个不争气的女儿算是废了。
孙贵妃孙清悦见到胥御皇帝后跌跌撞撞地跪在他脚边,哭得梨花带雨,“皇上,臣妾冤枉!”
“你哪里冤枉!你若是没有故意激怒贵妃,她岂会挺着大肚子走出来!”宋益年铁青着脸一言不发,他身后的宋母哭了满脸泪,指着孙清悦连连质问。
她刚说完,宋益年便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宋母咬着牙不甘心地闭上了嘴。
“悦儿,你还有什么话说?”胥御皇帝倒是没想到外孙被害,宋益年还能沉得住气。他故作平静地问起脚边的孙清悦道。
“皇上,臣妾不知道,臣妾真的不知道她会这么没有福气。”胥御皇帝一声“悦儿”令孙贵妃似乎看到了一丝丝希望,她跪伏在地,一双含着热泪的眼睛满怀希翼地看着他。
念在多年恩爱的份上,念在她曾为了他付出了许多的份上,或许他会相信自己。
“孙贵妃倒是好大的福气!”宋益年本不想当众和孙氏撕破脸皮,没想到这孙氏居然如此狂妄,害了他的女儿还敢继续口无遮拦,他怒目而视道。
孙清悦被他那一眼看得浑身不自在,抱着胥御皇帝的双脚哭哭啼啼:“皇上,臣妾真的冤枉,求皇上为臣妾做主。”
“朕为你做主,谁为朕的皇子做主?”
孙清悦一愣,还未反应过来,胥御皇帝便又道:“朕为你做主,谁为宋贵妃做主?”
“还有如晦,谁能为他做主?”胥御皇帝话音刚落,纪氏族长跪地痛哭流涕道。
孙衡微叹息一声,若是没有皇子流产一事,他或许还能为儿子周旋一二,如今当真是顾此失彼,两难全。
他很快地镇定下来,心中一番权衡利弊后有了答案。
为了一个被宠坏的女儿还真不值当和宋益年撕破脸皮。
得罪了纪氏还有回旋余地,反正纪如晦一死,那一代不如一代的纪学已是强弩之末;唯有宋益年,需得徐徐图之。
想到此,他整整衣袖,想要上前。
衣袖忽地一动,孙衡低头看时见是夫人,她似乎知道自己的意思,哽咽地朝他摇摇头。
孙衡将衣袖从她手里毫不留情地抽出来,低声道,“若是你能严加管教,何至于有今日。”
说罢再也不看她那张糊满眼泪的脸,迈着沉重地步子跪在宋益年身边,“皇上,臣教子无方,臣有罪。”
孙衡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臣罪无可恕,愿革职还乡,还望皇上看在老臣一生孝敬的薄面上,能给娘娘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他刻意用革职还乡要挟,又故左言他只说女儿一事,绝口不提儿子办的蠢事。
他料定,宋益年和胥御皇帝都能明白其中厉害。
为了一个未出世的皇子,就打破好不容易维持起来的的氏族平衡,这赔本的买卖谁也不会做。
他们只能选择咽下这口恶气,大不了赔给宋益年一个女儿罢了。
却没有料到孙清彤一听不管他的死活了,那双死鱼眼爆出了血红色的光,眼球外凸,一张脸扭曲丑陋,“爹!你不能不救我啊!我可是孙家嫡子!”
“是你非让我操办纪如晦的丧事的!”孙清彤大哭大闹,挣扎不休。
“你给我闭嘴!”孙衡脑门青筋暴起,“给我堵上他的嘴!”他一方面为这个嫡子的愚蠢感到愤怒,又害怕他那张嘴说出更多不该说的话。
胥御皇帝挑眉,眸中渐生喜色,他朝朱总管使了个眼色,后者不动声色地拦下了孙氏族人想要捂孙清彤嘴的动作。
“爹!你凭什么不救我!我才是冤枉的!我什么都没做!我才是冤枉的!”他一口一句“我才是冤枉的”,生怕别人曲解不了自己的意思。
孙衡气得翻白眼,“给我堵上他的嘴!”他捂着心口,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孙太师!”宋益年抬起头,鬓间花白,一双睡眼惺忪的眼睛此刻精神矍铄,“不知道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非要堵上孙侍郎的嘴?”他反问道。
几日前,路典曾私下找过他。
那也是个聪明人,只留下一句“竹荪可入药医治心病”便不辞而别。
他能有什么心病,他唯一的心病就是锁在深宫后院的独女宋贵妃。
半年前独女就曾被诊断出先兆流产之相,宫中御医束手无策,他寻遍天下良医,流水一样送进宫里亦毫无好转。
后来竟被大理寺少卿季安身边的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厮治好了,那时他就有所怀疑。
要么,是他的女儿的确没福气,要么就是有人堵上了所有御医和他找来的妇科圣手的嘴。
普天之下,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胥御皇帝和宫里那位孙太后。
他为了敲打孙衡,借路典之手除掉了孙衡的侄女婿路明,他虽然老了,可他的儿子孙子们却都是一等一的好男儿,不是孙家那种靠女人上位的软骨头能比的。
但凡孙衡有点自知之明,都知道以后该怎么做。
他千算万算,唯独没有算到今日这一出。
宋益年当即叩头,孙氏不仁他自要无义,“皇上,皇子关系到江山社稷,岂能如此不明不白地没了?老臣恳请陛下彻查此事,还贵妃、皇子一个公道!”
胥御皇帝松了一口气,终于等到了宋益年这句话,若不然岂不不白费了他一番力气。
他看也未看孙衡,故作叹息:“朕累了,宋都督,今日之事朕暂交由你处理,七天,务必给朕一个交代。”说罢抬步而去。
闹剧很快结束。
宋贵妃小产后需要静养,胥御皇帝神情落寞地陪着宋贵妃先行回宫了。
回京后胥御皇帝称病闭门不见,纪如晦和宋贵妃小产之事全部暂交宋益年处理。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胥御皇帝哪里是龙体抱恙,分明是不想趟世家浑水,又记恨着孙氏一族办事不利,才会让宋益年处理此事。
消息传到慈宁宫时孙太后已来不及运作,孙贵妃被褫夺封号贬为昭仪移入冷宫自生自灭,孙清彤以及参与国丧之事的大小官员全部打入昭狱等候年后问斩,而为纪如晦抬棺的一应太监则当场乱棍打死,作为纪如晦的陪葬品,永世为奴为仆。
因着纪学子弟的愤愤难平,再加上纪如晦尸身摧毁严重,为了早些平复民情,宋益年允了纪氏族人想要将纪如晦就近安葬于祖陵的请求,另从私帐中出资一百万两用于安抚纪氏亲族。
而民间原本对路明的指责和谩骂,如今竟掉头一股脑全部还给了孙衡。
有人骂他蛇蝎心肠,有人骂他上梁不正下梁歪,老子恶毒,儿女也不差。
纪学子弟虽然嘴上不说,心里早就给孙衡划上了一笔,这种在葬礼上还能出差错的人,岂能胜任纪学传人。
孙衡有心无力,再加上宋益年的推波助澜,一时间居然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别说拿下纪学了,那白痴一样的儿子能不能保住都是两说,一时之间居然愁得肝肠寸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