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行我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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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禽兽为伍

“不为圣贤,便为禽兽”,这是清代曾国藩关于进德修业的狠话,目的是鼓励人们追慕古代圣贤去敬天爱民,不要随波逐流自甘堕落,否则和禽兽无异,此为非此即彼的抉择!在我,却愿意把这句话理解为,“倘若做不成圣贤,像禽兽那样也不错”。

驰骋在肯尼亚马赛马拉大草原,仿佛闯进中国传说中的敕勒川——“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白天坐在越野车里,近距离观察飞禽走兽的生活状态;晚上躺在木屋里,听着筑巢鸟的吱喳声和鬣狗的低吼声入眠,恍若与禽兽为伍,梦中的自己化作了一只羚羊,自由自在地在蓝天白云与无边绿野之间徜徉。醒来颇有庄生梦蝶的怅然,思绪在物我之间循环往复,体验到物我一体的通彻感。心理分析大师弗洛伊德所谓的“本我”,大概就是这种状态吧。

细想起来,人类离禽兽并不远。人有头脑,人有心灵;而禽兽有头无脑,禽兽有心无灵,仅此而已。至于五脏六腑、肢体五官、精神气力、新陈代谢各方面,人与禽兽是差不多的。人虽然比禽兽进化得更为高级,但人也往往是想做回禽兽的。换句话说,人也企图拥有禽兽的一些本领。你看许多人的办公室或家里客厅挂的字画:大鹏展翅、鹰击长空、松鹤延年、雄狮远眺、猛虎下山、万马奔腾……其实都隐喻着人对禽兽本领的向往。力量、健康、威力、速度、气势,这些物理量与心理量,都随人类代代繁衍而点点退化,是今人渴望补充的。

我们有许多典故与禽兽有关,比如诗家的梅妻鹤子,佛家的舍身饲虎,道家的驾鹤登仙,儒家的君子豹变,等等。这些先人忘却人间是非纷扰,从禽兽身上找回了做人的本真,便下决心与禽兽为伍,我们称其为“真人”。如此忘却人世间功名利禄、尔虞我诈,也是一种境界。

与得道的真人相比,传统世俗社会对禽兽的理解便过于肤浅了。人们对飞禽和食草类走兽还算宽容,毕竟它们对人类造成不了极端的伤害,但对食肉类走兽,人们则是恨之入骨,谁要是在与它们的对决中取胜,便被尊为传世的英雄,比如打虎的武松、斩蛇的刘邦、只身毙两狼的屠夫等。如果谁的品德低下或行为不端,便被用禽兽来比拟。最为著名的是大圣人孟子咒骂实行恶政的诸侯王是“率兽食人”;普通人则经常使用“人面兽心”“禽兽不如”“狗改不了吃屎”等等,不一而足。禽兽被骂人者和被骂者污名化,成为了中国语言中的贬义词。

人们只看到禽兽野性、非人性的表象,却没有理解禽兽也是大自然的造化,它们其实跟人类一样,也是道法自然的。对于现代人,遣词用句上沿袭约定俗成的意思未尝不可,但对禽兽的认识应更科学、理性,禽兽也有它们的天性,有人类已经“进化”掉的本真。

一队队游人不辞辛苦,颠簸在汽车里,花大把时间像侦探一样,在马赛马拉的旷野上追寻禽兽的踪迹,大象、狮子、花豹、河马、角马、羚羊、鸵鸟、秃鹫……这难道只是单纯的猎奇心使然?其中就没有从禽兽身上寻找人类自身已退化掉的本真的潜意识?

与禽兽为伍,虽无圣贤“为生民立命”之功,但也无芸芸众生柴米油盐之烦,更无小人“白铁无辜铸佞臣”之害。人的一生,有幸体验到这种“与禽兽为伍”的境界,即使做不成传说中的“真人”,也当争做现世间的达人。